这件事情的严肃性,沈淮相信二伯一定会看透,也一定会严肃对待。
电话拨过去,接通的是年轻的声音。
沈淮在燕京读过中学,就去海外留学,醉酒强侵之事发生后,就给丢到淮海来,差不多有五六年时间没有回燕京去。这五六年时间里,跟父亲见面的机会也只有三四次,跟宋家其他人几乎就没有怎么见过面,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弃子。
对方自称是宋乔生的秘书,沈淮全无印象。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传来:“东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处理,沈淮你在东华,不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沈淮刚想将背地里的阴谋说出来,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唤宋乔生:“宋部长,淮海省的谭部长已经在去东华的路上了,他要跟你通话……”
没等沈淮说话,宋乔生就把电话搁在桌上走开了,任电话在那里空空的响着。
“喂,喂……”过了大半天,那头的电话始终没有人理会,显然那边已经忘了这边还有人在等电话。
沈淮恨得想将电话砸烂。
即使之前的人生再烂、行为再不端,如此给忽视、给轻视,依旧叫沈淮气愤,恨恨的骂道:你会处理,你根本就不清楚高天河他们在背地里玩什么阴谋,你会处理个屁!
沈淮又生气又为此时的处境感到无奈而无力,甚至自暴自弃的想:
即使事情搞得一团糟,即使宋家因此这事,从此给别人踩在脚下,与我又有何干?
难道我的处境还能更坏?
当然了,要说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那也是气话。
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叛逆,只想给宋家带去不痛快的沈淮了,背后的利害关系还是能权衡清楚。
虽说自己是宋家的弃子,给宋家边缘化了,但他年纪轻轻、不学无术,能随陈铭德到东华来,担任常委副市长的专职秘书,说到底,还不就是沾了宋家的光?
只要宋家这个大树不倒,自己就还有走回正轨的机会,再不济,也能受到余荫的庇护——不管怎么说,宋家的利益是必须要先维护的。
即使自己的行为一时间不能给理解,但维护宋家的利益,心思总不会白费……
就算把宋家的利益割离出去不考虑,单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能袖手旁观。
要是省里认定陈铭德是在工作期间因病猝逝,他作为陈铭德的秘书,作为陈铭德在东华的唯一心腹亲信,至少会得到安慰性的安排;或许会有其他补偿也说不定。
要是陈铭德真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他作为陈铭德的秘书,还不给当成臭狗屎丢到一边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二伯办公室的那部电话,显然给忘挂了,叫沈淮暂时也无法再跟二伯联系上——
他有如困兽,枯坐在房间里,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却怎么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想想枯坐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沈淮又下了楼,从南园西侧的水杉林绕到湖边,站在湖边的阴影里,把灯火通明的六号楼看得一清二楚。
向湖的窗户几乎都打开着,叫沈淮把楼里人脸上的神情,都看得纤毫不漏。
楼里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此时站在湖边的小树偷窥。
市局的两名干警还守在楼道口,两名参加抢救的医生与两名工作人员,还守在底楼的楼厅里。能看出他们到现在,几乎没有挪过脚。
葛永秋、彭勇与那名带队赶来抢救的医学专家,还站在二楼的起居室里,彼此之间没有交流,似乎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
周裕不知去了哪里;市委书记吴海峰在一个小房间里踱着步子,似乎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急躁,即使打开门走回起居室,也显得有些急躁。
葛永秋看吴海峰的眼神,多少有些不确定跟担忧……
这细微的神情,倒是叫沈淮明白,在给陈铭德死因定性问题上,葛永秋与吴海峰之间并没有默契。
细想想,这也很正常,葛永秋是市长高天河的人,一个地方上的市长跟市委书委,关系能融洽的,少之又少——想到这里,沈淮又觉得奇怪,其他常委、副书记不露面倒也罢了,怎么高天河还没有露面?
沈淮在疑惑间,在二楼,吴海峰也嗓门很大的质问葛永秋:“高市长怎么还没有过来?”
葛永秋回答的声音很小,沈淮听不清楚,但看得见吴海峰脸上的神情,颇有不满跟不耐烦。
“省里的谭部长就要到东华了,你打电话告诉高市长,不管什么事情,都暂时先放一面去。”高天河是军人出身,在东华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即使压着声音跟人说话,听着也像是大声训斥。
吴海峰坚持要高天河出面,沈淮能理解:在陈铭德的死因上做文章,关系甚大,成功对地方势力来说,则有极大的好处;失败的话,政治风险也是不难想象。
吴海峰即使死,也想拉一个垫背的。
而很显然,高天河这时候还躲着不出来,他既是想把水搅了,又不想承担什么政治风险。
要是吴海峰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高天河躲在背后遥控葛永秋、彭勇搅浑水,他会怎么想?
要是吴海峰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给高天河牵着鼻子在走,他会怎么想?
沈淮豁然开朗起来,吴海峰与高天河虽然在对外立场上是一致的,但彼此之间都恨不得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国内绝大多数地方,市长与市委书长都不可能是融洽的。
让吴海峰与高天河狗咬狗,也许是唯一能抓住的转机。
过不了多久,六号楼另一侧有汽车行驶的声音传来。
沈淮绕到湖畔水杉林的东边,看到两辆黑色尼桑驶过来,挂着“淮A”的车牌,由东华市局的警车在前面引导,停到六号楼前的停车场上。
陈铭德是省管干部,发生这种事情,省里第一时间派员与陈铭德的家属赶来是东华处理后事,是必然的。
东华与省城的高速公路还是建设中,走省道要绕两百四五十公里,能在这时候赶到东华,说明省里得到消息,反应还是极迅速的。
紧接着,沈淮又看到市长高天河的那辆黑色皇冠也跟着过来,刚好与省里来人前后脚进入南园,叫人怀疑高天河是不是一直都在大门外等着。
黑脸膛、中等身材的高天河,穿着深蓝色的西服,抢先下车,走到第一辆尼桑车前,热情的帮忙打开车门,迎着车里下来一个宽脸颊、左眉断了半截的中年人。
沈淮心想:打电话给二伯时,在电话里听到有人提到“谭部长”,应该就是这人吧?
也不清楚二伯与跟这个谭部长通电话时,有没有提到自己,但扭转局势的时机也就那么一瞬间,看到吴海峰从楼道里迎出来,沈淮也大步从湖边走过去……
此时吴海峰对高天河迟迟不露面心存不满,沈淮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高天河与吴海峰取得默契之前,破釜沉舟、抢先出击,打乱他们的阵脚,让这两条老狗彼此生疑,相互厮咬……
在踏出这一步之前,沈淮不是没有考虑过,彻底得罪高天河、吴海峰的后果。
开始是有些犹豫,但转念又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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