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熟悉的路一步步慢慢走着。红墙依然，琉璃瓦如旧，然而，如今却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我们很少说话，只静静浏览，到得乾清宫，龙椅上方悬着的“正大光明”匾额仍是威严中正。我愣愣地盯着那块匾，忽地想起十三被幽禁的那天，大殿里跪了一地的皇子，正中间一脸苍凉和哀痛的胤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冰冷的八爷，还有十三昂然走出大殿时几近悲壮的神情。我回头去看雨禩，他正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忽然有些后怕——十三幽禁的十年，也是我们悲剧开始的十年。胤禛退隐王府韬光养晦，终日对着田园东篱，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胤禩广结朝臣笼络皇子却被康熙唾弃，终于落得被胤禛幽禁至死的结局；十四深得圣宠却空手而归，与父母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最后守着寥落的陵墓独自伤怀；而我，在紫禁城中的浣衣局也度过了最为落魄的岁月，尝尽悲欢冷暖。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忍不住落泪。不是为那些隐忍的岁月，而是为了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胤禛终登大宝后，溘然长逝。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曾经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我会镇定的看待这一切的，却不料一旦踏进了这个生活过二十年的地方，情感的奔泻却不受自己的控制。冬天的天气本就冷冽，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心也裸露在那样的冷冽中。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身边的雨禩立即感觉到了，他牵起我的手，问道：“很冷吗？”
　　我摇摇头，笑笑。将目光重新锁定在那张宽大而冰冷的龙椅上，“雨禩，如果当初，你没有费尽心力，穷毕生之力去争夺那个位置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还生活在大清朝，烹茶煮酒，拥炉赏雪呢。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呢。”
　　“若曦，很多事是没有如果的。不过，即使我知道了日后的结局，恐怕也逃不过这一劫的。这些，都是命里的劫数，你信吗？你瞧，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一切的一切，却仍然没有逃脱紫禁城中女子的命运，不是吗？或许老四待你很好，可是，他终究是皇上，一个心系家国天下的男人，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牵绊的。如果是我得了皇位，也难保不会如此。”

　　“会是这样吗？”我看着雨禩，他说的话是如此的坦白和直接，刺得我的心生生的疼。可是，我又明白他是理解我的，他宁愿将最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让我面对，而不愿遮遮掩掩。可不是么，生在那个时代，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又怎么会为了儿女情长而舍弃大好江山呢。我忽然觉得我理解他们了，彻彻底底地理解了他们，我，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来了，是偶然，走了，却是必然。如今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却抱着过去念念不忘，如此自苦，又是何必呢。

　　我握了握雨禩牵着我的手：“你说的对。”然后环顾四周，“去别处走走吧。”
　　出了乾清宫来到储秀宫，雨禩久久地驻足不愿离去。我明白，这是他的额娘良妃后半生一直居住的地方，睹物思人，难免伤怀。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冲他鼓励地笑笑。他点点头，仍是定定地望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曾经弥漫着紫禁城唯一一抹暖意的院落。那些母子相伴，承欢膝下的岁月，已经渺如烟尘，散在时间的长河里了。
　　日期：2011-11-04 15:24
　　我们慢慢地踱出院落，在空荡荡的皇宫内找寻着曾经属于我们的，无比真实的记忆。时而说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一言不发，各自回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是雒羽。天气很冷，他却穿得很单薄，仍是深灰色的外套，配着那条同色系的羊毛围巾。双手抄在口袋里，正踯躅独行。
　　我蓦地想起什么，看着身边的雨禩，说不出话来。

　　雨禩发现了我的异常，纳闷地问我：“若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话还没有说完，顺着我的目光，他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雒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识一时间似乎短路了，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正触景伤怀，另一个则一无所知。雒羽还好，可是，雨禩会怎么想？
　　雒羽没有在意雨禩的异样，在这里看到我，他似乎并不意外，他一步步走近前来，我心里暗暗数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我的心上，细细碎碎的疼痛无声蔓延，直至让我难以忍受——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胤禛，而是为了身边的雨禩。本来，我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和他不会相见，不会相遇，却不想最最不愿出现的一幕就这么仓促上演，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我不知道雨禩要如何面对这一幕，只能眼看着雒羽一步步逼近。

　　雒羽这才好似意识到了我们的不妥，他看看我，又看看雨禩，十分纳罕。很显然，我们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不合拍，也难怪他觉得奇怪。
　　走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然后开了口：“张晓，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我勉强将嘴角向上牵了牵，然后拖住雨禩的手：“雨禩，这是我的上司，雒羽。”然后转向雒羽：“尹雨禩，我男朋友。”
　　雨禩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对着雒羽微微一笑。
　　雒羽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朝雨禩伸出手去：“尹先生，幸会。”
　　雨禩的表情，在我眼中看来颇具当年八爷的风范，他极好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诧，使出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不温不火地与雒羽寒暄着，时过境迁，说话的方式变了，措辞变了，但不变的谦谦君子风范，却一如当初。
　　望着眼前这两个曾经一度如此熟悉的面庞，我不禁心内暗叹：张晓啊张晓，你可不要将若曦的苦痛再一次带到二十一世纪重新上演呵。

　　“是不是晓晓？”雨禩一边笑，一边问我。
　　“啊，什么？”我在慌乱中抬起头来，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更没有听见雨禩刚刚在问我什么。
　　雨禩的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你呀，这爱走神的毛病多早晚才能改。”
　　我笑笑没有说话。
　　雒羽也只微微一笑，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走着。看着他的小动作，我心里又是一惊，怎么，连小动作都如此相像！

　　雨禩明明看到了我脸上表情的变化，却偏偏仿若没有看到，照样跟雒羽似有似无的说着话。
　　我们三个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并排而行，却各怀心事。雨禩跟雒羽谈着话，话题无外乎我们身在其中的紫禁城，朝代变更，古董玩物，古代建筑，等等等等，话题虽然空泛，却是万无一失的。我走在雨禩旁边，他的手刻意紧紧握住了我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与雒羽说话的间隙，他温柔的眼光不时停驻在我脸上，宠溺的神情一览无余。我却心内发虚，觉得他是因为雒羽的缘故才故意如此。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雒羽本就与我们没有任何关联，我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雨禩并不知情，乍一见到雒羽，他能有如此得体的举止已属不易，这样做倒也没有什么不妥。我的手放在雨禩温暖的衣袋里，手掌相携的暖意渐渐攀爬到了心内。我转头去看雨禩，正遇上他恰好也向我看过来，脸上尽是笑意，但目光却是极其冰冷的，一丝笑意也无。我怕极了他的这种表情，看着在笑，却又冷到极致。我心内一沉，再也笑不出来——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却只是跟雒羽聊天，只听雒羽说：“刚才不知道，尹先生竟是其中的行家呢，难怪张晓也这么喜欢清朝的东西，看来是受了你的影响。”
　　“是么？”雨禩转头看我，然后笑说：“志不同不相为谋，相信感情也一样，志趣相投的两个人才有走在一起的可能，我和晓晓都喜欢和熟知清朝的历史，也一样熟知，她却并非是受我影响，甚至有些地方，她是超过我的。”
　　“哦？是么？”雒羽转向我。
　　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纷乱，笑道：“雒总监别听雨禩乱讲，我哪里就谈得上熟知了呢，就连喜欢二字都来得勉强。”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尹先生的话比较可信了。你刚才说话的用词，好像跟平时很是不同。在公司里你可不是这样讲话的。”
　　我语结，无法接他的话，他又接着说道：“这里不是公司，你不用一口一个雒总监的称呼我，叫我雒羽。”
　　日期：2011-11-05 12:33

　　16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小小的尴尬，但又不便立即回绝，毕竟他是我的上司，我以后可还是要在他手下工作的，我没话找话地说：“雒总……你怎么会想到今天来逛故宫呢？”
　　“平时没空，想着新年故宫的游人总会少一些。”完美无缺的回答，无关情感，非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