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凝视着腕上他送我的镯子。这镯子已戴了大半年，那抹碧痕翠得越发的出挑，玉色也越发的温润。灯下看去，整个镯子通透而纯净，即使在旧时的眼光看来，也价值不菲。我一边把玩着玉镯，一边回忆着那支承载着几多情思的凤血玉镯，香消玉殒的那一刹那，八爷该是怎样的心碎！如今，我又将他逼入这样的境地了吧，是我，就是我！若曦啊若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边是火焰，一边是海水，你究竟要何去何从？！

　　我就这样枯坐了一整夜。一夜未归，雨禩并不曾打电话来，我关了手机，可是，店里的电话却是通着的啊，潜意识里，我仍然在等待着什么，确切地说，是等待他。看来，他是真的很生气。是我自己活该，造成了这样夹缠不清的局面，又能去怪谁呢？面对感情，我实在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不是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听到有人敲门。
　　我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才清晨六点半。谁会这么早来？嫣然通常都是九点左右才来上班的。那么，只能是雨禩了。
　　好吧，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出去开门。
　　果然，门外站着的，是雨禩。

　　看起来，他亦是一夜未眠，脸色憔悴极了，下巴上的依稀可见青色的胡茬，但是身上的衣衫仍是整洁到纹丝不乱。看到我，他还是如往常一样牵了牵嘴角，冲我笑了笑。
　　我的心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他的笑容就像是那把叫做“内疚”的刀，一下一下，一点一点，扎入到我的心脏里去，细细地捻，慢慢地磨，直到那心，一点点地碎成粉末。我宁愿他责备我，骂我，宁愿他生我的气，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啊。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脸上，只有水一般的平静，还有和暖温然的面色。凝视着我的目光里，有无限的包容和悲悯，又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纵容。
　　我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雨禩，我……”开了口，却找不出合适的措辞用来解释。也是，我该怎么解释呢？昨天发生的一切虽非我主动，可是毕竟，我还是屈从了的，我还是贪心地接受了雒羽的怀抱，并且自欺欺人地将那一刹那的他当做了胤禛。这些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实，我无法辩驳。
　　“若曦，昨晚没有来找你，想必你有很多事情要想，不想来打扰你。我已经告诉嫣然了，今天养心堂和浣月居都停一天，我们好好儿谈谈。”
　　谈？谈什么？怎么谈？我不知道，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那两个叫做理智和情感的小人儿在打架，吵得我头痛欲裂。

　　雨禩带头向屋里走去，我还呆站在门口，他回身来：“还不走？”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虽然瘦削却依然直挺的背脊，百感交集。
　　进了屋子，他不慌不忙地说：“泡壶茶吧。”
　　我依言走去烧水泡茶，然后端回来坐在他对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默默低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腕上的玉镯。
　　日期：2011-11-24 11:15
　　他的眼光落在了我的腕上，轻轻开口说：“若曦，你，很为难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那个浅淡的笑容，在我看来无比的辛酸。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一滴，又一滴，打在手背上，然后汇成小小的一道水痕，跌落到地上。
　　他伸出手来替我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我仍是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把头抬起来。”温润的声音和平和的语调，没有丝毫的怨怪。那个贝勒府中如暖玉一般的八爷仿若就在眼前，一时间，时光倒流回了三百年前。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定定地凝视了我半晌，轻轻叹道：“若曦，你只需顺从了自己的心，便好，我不要你这么左右为难。上一世的煎熬，已是我先负了你，我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皇位舍弃了你，这一世，你便由着性子去爱一遭吧，难道，我们还能再有一次轮回的机缘么？记不记得十四弟说过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便是你做出抉择的时候了。放心，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绝不怪你。”

　　“八爷，我——”万千感慨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堵得我心口难受。
　　“我是真心这么想的。若曦，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能够不受命运的摆布畅快淋漓地活一遭，该是多么快意的事！以前，我们有太多的牵挂和羁绊，我们的身边聚集着太多扯不断掰不开的人情世故，如今，不过是你和我，中间没有那些剪不断的情仇了，所以，就做一回你自己吧。别再为了我们左右为难了，这也是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到的。”

　　“雨禩，别这么说，求你了别这么说，”我的泪已经止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心中的痛仿若万箭穿心，雨禩的话在我听来，好像下一秒钟他就会离我而去一样，让我的胸口忽然被掏空了一样，撕心裂肺的痛。“别离开我，”心里在狂喊着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成了这样一个贪心的女人？我忘不了胤禛，面对着雒羽步步紧逼的情感追逐，我欲罢不能；更放不下八爷，自从回到现代就与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八爷。到底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

　　“若曦，乖，别这样，嗯？”
　　我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后来索性趴在桌子上哭了个痛快。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只知道心里的痛需要这样的出口来宣泄而不得不如此。
　　“别哭了，再哭下去就要伤身子了。你是怕我离开么？”
　　我急忙抬起头用力地点点头，他见我如此，微微笑了：“放心吧，我总是会守在你身边的——只要你需要我。别忘了，我曾经说过的，我愿意为你付出任何东西，只求与你下半生的相守。这句话，如今依然有效。”
　　面对着这样的他，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劣。

　　日期：2011-11-24 16:52
　　39
　　傍晚的时候，阴霾已久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
　　北京的这个秋天似乎格外的爱下雨。我坐在浣月居的窗前，看雨点儿一丝丝打在玻璃窗上，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声声入耳。“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叹一声，云胡不喜？如今面临的境况，又如何喜得起来呢。
　　嫣然这几日变得乖巧许多。话少了，就连走路的脚步好像都轻了，见我常常在窗下呆呆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她便小心地不来打扰我，外间一切接待事宜自己全部搞定，让我安心不少。很多时候我也会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出神，当初在贝勒府和后来在宫里，巧慧也是这样陪着我，伴着我，依着我，如果不是她，恐怕最后的那段日子我是熬不下来的。临走时将她托付给了十三爷，她当是欢喜的吧。不知道承欢怎样了，是不是还那么聪慧爱娇，也不知她最后陪了十三最后一程，又送走了四爷，该有多伤心……身子虽然静着，思想却动着，这段时间总会回忆起紫禁城的点滴，那些我一直牵挂着的人，总是有心或者无意地牵动着我的思绪。

　　嫣然虽然不比巧慧贴心，然而也算是很好的了。我渐渐将手上的活计一件件地教与她做，挑茶，晒茶，配茶，泡茶；选纸，裁纸，研墨，洗笔……一样样做来，虽然繁琐，然而她却领会得极快，进步神速。我几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刚刚进宫的自己，好学而不骄矜，懂事而不张扬，不多言不好事，只是安静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想起那时李德全的话，一个难得的明白人。呵，嫣然这丫头，如若生在那个时代选进了宫，也必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