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苔藓、生锈的铁钉、贝壳……

　　这些就是陆渊这个下午的收获。
　　“今晚进行炼金术的第一次尝试，晚上再去梦境世界里转转。”
　　外边夜色已浓，陆渊闭上了眼睛。
　　他没吃晚饭，但饥饿让他格外清醒，整理出的母神记忆浮现在脑中，超凡知识的每个细节都被他推敲了数遍。
　　半个小时后，黑夜完全降临，陆渊揉了揉眼睛，挑了两枚鹅卵石，以及一片贝壳。
　　同魔法师一样，炼金术学徒的入门作业，也是“生起火焰”。
　　在完全黑暗的条件下，唤醒被母神抚摸过的石头，石头的魂灵燃烧，继而在贝壳上点燃“祈祝之火”。
　　作为从无尽海洋里走出的原始神，抚摸过的石头自然指的是鹅卵石，这是炼金术的奇特隐喻。
　　至于祈祝之火，则是每个炼金术士必须掌握的阵式，炼金嘛，没火怎么行？
　　“第一步，双手各持一颗鹅卵石，敲击。”

　　邦，邦。
　　两声脆响之后，陆渊完全进入状态。
　　“憩息的灵魂啊，我们都是母神的羊群。”
　　陆渊轻声低吟，用手指不断摆出各种形状，一会儿形如莲花，一会儿形似兽爪。
　　低阶的炼金学徒精神力不强，需要特定的仪式沟通灵魂，灵舞是很常见的手段，不过陆渊行动不便，便只能用这种简化过的“手指舞”。
　　他一边“跳舞”，一边拿起苔藓和铁钉。

　　苔藓铺洒在鹅卵石上，象征着母神的手指；铁钉以特殊的律动敲击桌面，模仿时间的河流叮咚作响。
　　这个过程进行了一个小时，在这期间，陆渊以铁钉和手指敲击舞动，独立完成了一段完整的“唤醒仪式”。
　　炼金术的核心，一共有两个。
　　其一是“炼”，即是指方法，比如特殊仪式，祷诵，秘药，以及更神秘的手段。
　　其二是“金”，即材料。
　　炼金学派多如繁星，但其根本理念却都是“万物有灵”！
　　因为有“灵”，所以金属才能咆哮，因为有“灵”，所以山川才会流泪。
　　但是，直到陆渊嗓子发痒，口干舌燥，贝壳上也没有半丝火苗。
　　陆渊默默停下，敲击着鹅卵石。
　　他没有放弃，只是在无声地思考。

　　对于一个发明了“科学”，以一族之力镇压一颗行星生命的种族来说，智慧，永远是最值得信赖的武器。
　　“炼金术和魔法不同。”
　　“炼金术里的[灵]，概念很广，山河草木，雪花微风，动物植物，可以说，只要是物质存在，便有灵的存在。”
　　“按照炼金术理论，智慧生命的思维和情感就是一种最奇特的灵。”
　　“地球完全贴合炼金术的基本要义……可是我却燃不起祈祝之火。”
　　“是了，缺少……[灵引]。”
　　陆渊叹了口气，想到了关键。
　　灵引这种东西，在魔法世界是不需要准备的，它的作用是激活、引发炼金材料的灵魂，必不可少，却极容易被忽略。

　　——在魔法文明，大气与土壤里散布着魔力因子，这些无比细小的微粒是天生的灵引，无穷无尽。
　　实际上，炼金学界是在完成“完全魔力真空实验”后，才确定灵引的存在，但这结果只在理论上引起轰动，实际上的应用却少的可怜，因为在那个世界，魔力的真空状态是罕见的奇景，千年难遇。
　　但现在，问题又来到了陆渊这边。
　　他去哪里找“灵引”呢？

　　除了魔力因子，其他超凡物质当然也能作为灵引……可地球上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么……
　　陆渊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但时间已经很晚，他的身体不能熬夜，便只能睡觉。
　　意识迷迷糊糊，他很快沉入梦乡。
　　接着陆渊再次陡然“醒来”，出现了梦境之海中。
　　依然是铅灰色的天空、漫天的大雪，以及望不到头的海洋。
　　陆渊感受着重新用双腿站起来的喜悦，向前走去，想着去看看隔壁姑娘的梦境，那种阴郁绝望的感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丝“非自然”的意味，也许能找到充作灵引的东西。
　　不过，就在陆渊蹚着海水行走的时候，水面的倒影却牢牢吸引了他的注意。
　　自己的倒影英俊、高大，仿佛行走在人间的天神。
　　当然，这幅样子陆渊看习惯了，对自己的美貌已经有了免疫力。

　　让他驻足的，是突然划过脑海的灵光
　　——自己是神眷者，亦是那个魔法文明的最后继承人，更是行走于梦境的超凡者，这个世界，自己，就是最好的灵引！
　　“我是世上最完美的灵引。”
　　这句话被陆渊喃喃说出，铅灰色的梦境世界，猛地震颤了一下。

　　一股庞大的力量作用在陆渊身上，他以极速向前冲去，飞越无边的大海，撞穿无数梦境的雪花。
　　许许多多的梦境一闪即逝，陆渊来不及看清，也根本停不下来。
　　但奇怪的，他没有丝毫慌张。
　　在明悟“自己即灵引”之后，他对这个梦境世界有了更多的控制权，而且明确知道，自己现在正跨越这片大海，前往彼岸。

　　在魔法世界，将这种莫名“开悟”的状态，称为“天选”。
　　神祇与天地的垂怜，让凡人在瞬间窥见真理。
　　这是比唯心主义更唯心的超自然现象，堪比立地成佛、白日飞升。
　　也是在这个时刻，陆渊更加了解了这个梦境世界。
　　雪花是此时此刻，地球上无数人的梦境，它们纷纷飘落，短暂地存在，陆渊可以触碰这些梦境雪花，从而进入他人的梦乡，甚至能够篡改梦境。
　　至于这片广阔的海洋，则是梦的坟墓。

　　——从地球诞生到现在，漫长的时光里，所有人的梦境，都会飘零落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梦境世界的大地就变成了海洋。
　　“伟大的奇观……”
　　陆渊感慨道，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梦境的力量推着自己向前。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前进了多远，陆渊来到了大海的另一边。
　　大海的另一边，依旧是大海。
　　不过不同的是，这片海洋带着淡淡的翠色。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飘落的雪花。
　　陆渊的身体陡然僵硬了起来。

　　他明白这是哪了。
　　这里，是那个死去的魔法文明的，梦境坟墓。
　　英俊的年轻人默默站立着，他的身后是地球的梦境海洋，无数雪花飘落，这是此刻数以亿计的人类所做的梦。
　　而在他的身前，同样是梦境海洋，但这片海洋代表着那个死去的魔法文明，没有雪花，半片都没有。
　　——是啊，那个文明的生命已经全部死绝，连同他们信仰的神祇一起，战烬最后一滴血。
　　那个遗落的世界不会再有生命，不会再有梦境，也不会再有翩翩飞舞的梦境雪花了。

　　陆渊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即使相隔了不知道多少世界，即使超越了时间和宇宙尺度，即使地球和那个魔法文明毫不相干，但现在，在两方的梦境海洋的交界处，一个身患绝症的年轻人，依然献上了最诚挚的敬意和哀悼。
　　致那些为了自己世界奋战而死的战士们。
　　致那个孕养了伟大神明和无数美丽生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