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枯荣:一个小投资者的挣扎沉浮》
第22节作者:
雷立刚 日期:2012-04-02 22:41:42
27,新千年
就这样,一年时间渐渐也便过去了,1999年12月底,我们开始张罗着准备返回省上。一天,我正在百无聊赖,突然司机老孙头问我:“雷主任,我要进一趟市里,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原来,部长嫌以前用的手机不够时尚,决定换一部,让老孙头到市里去买个新手机来。
巴朗虽然穷,但领导们的手机却是不落伍的,即便与省城的成功人士随身携带的手机相比,也够得上档次。据说部长本来是不想换新手机的,但是,为了不在与外地同志洽谈工作时给巴朗丢脸,只好勉为其难地换了。
巴朗是一座历史只有二十多年的新城,在大山中间一小块空地里,由于是贫困县,小小的县城没有几条街道,半小时便可逛完。商场也没有几个,一到天黑就关门闭户,黑灯瞎火。我老呆那里,平时连市里也难得一去,作为省城来的年轻人,难免会十分无聊,老孙头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去市里,往往主动载着我去。
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坐老孙头的车去市里了。一路上,我感到他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说。我有些小小的不安,素来最怕别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总担心当对方有所求时,我却帮不上忙。这老孙头,自从我来后,就对我格外好,因此,我很想知道老孙头究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但是,这话又不好主动问出口,着实让我有些心急。
好在,车快到市里的时候,老孙头突然说,自己一家三口,迄今在巴朗没有房子住,只能租附近农民的住房,既要交租金,又很不方便。他希望我离开巴朗时,将所住的那间房子的钥匙,直接交给他。“现在等着那房子的人不少,基层就是这样,谁先实际占着谁就能成事儿,用你们干部们的话说,叫‘造成既成事实’,你到时候把钥匙给我,部长那里,我会去说,他帮我找县委办公室通融通融,这房子就是我的了……”
我听了,心里好一阵感慨。作为下派干部,我一来就住进了县委单身宿舍楼里的一个单间,屋里连被褥、床单、脸帕及脸盆,都为我准备齐全了。我起初还有些嫌那房间简陋,完全没想到许多县委的工作人员,却连那样的单身宿舍也住不上,还得在外面租房,并紧张地注视着每一间可能空出来的宿舍……
多少人,在为更好的前程费尽心机,而另有多少人,在为一些起码的待遇碾转反侧。想起那句话——许多人奋斗一生获得的,就是另外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人啊,在这苍茫世间,是如此不平等,而又是如此雷同——不平等的是人与人追求的东西相差万里;雷同的,是不管他们追求的东西如何不同,但追求过程中的激动、喜悦、失落、痛楚,却是周而复始,难分伯仲。
几天后,我的下派工作就顺利结束了,临走前,我把钥匙私自给了老孙,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小的越权,对他来说却是巨大的收获,因此我愿意帮他这个忙。
回到单位,果然发现,我的返回几乎没任何人在意,连内务工作也顺理成章地立即移交回来,仿佛我不是离开了一年,而仅仅是离开几天。机关就象一片表面波澜不兴的巨大湖面,而我则如同一滴小小的水珠,当小水珠重回湖面时,连一个水花都渐不起。
1999年即将过去,翻过元旦便是新千年了。相对于社会上普遍的对“新世纪”这个概念的关注,机关里显得平淡得多,没有人特别在意2000年的到来。在多数人眼里,这些数字的差异与遥远的星空一样,是没有现实意义的。人们关心的只是切身的利益和视野可及的生活,而不是那些飘渺和遥不可及的东西。甚至,在这样的氛围里,谁去思考那些不切实际的问题,也会被视为笑柄。
我们这个民族是不擅长抽象思维的民族,太过现实,太过追求经世致用。或许,是因为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过于艰辛,使“活下去”与“活得体面一点”始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那些哲学上的问题。
而我,却那么不合时宜地喜欢去想玄而又玄的东西。
只不过,在如此的环境里,我即使有心去想,却也难以真正静下心来想清楚什么。1999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坐在自家窗前,看着窗外寒冬中的夜色,仿佛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想。渐渐疲惫了双眼,返身倒在了床上。元旦后,每天依然是睁开眼,洗脸、涑口、吃饭、上班,周而复始的日子又开始了——的确,这新千年的第一天,与过去的千年几乎没有两样。
然而这时,股市里对新千年“网络时代”的炒作,却进入了高丨潮丨。
2000年1月4日,元旦后第一个交易日,上海梅林火速封上了涨停,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由8元起连拉6个涨停,带动了整个网络股的再度飙升。我本来是有些关注的,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梅林,恰在那时,蒋处长在单位的常规体检中被查出了癌症,庆幸的是还属于早期。
病情真相通知了家属,也通知了单位,惟独不敢告诉蒋处长,只是说有点不大不小的问题,要住院治疗,可能要开刀。
我们处的几个人,轮流到医院病房守护蒋处长。我内心深处有些不太愿意,即便蒋处长的亲生儿子,也没去守那么多次夜,反而是我们,要去守个不停,但是,这话是绝对没法说出来的,何况想想蒋处长都这样了,作为健康的人,怎么忍心去计较。
蒋处长仿佛已经猜到了是癌症,精神早就激动起来,但又极力克制,尽量平静。他这种尽量的平静,反而使大家都更为紧张。大家也都知道蒋处长猜出来了,但彼此都不说破,彼此心照不宣,尽力推迟着某个预先知道的谜底的揭晓。
于是,竟油然生出一股悲壮的味道,仿佛蒋处长真的即将死去似的,而一旦考虑到他即将死去,如同对待一个死者,大家对蒋处长陡然宽容到溺爱的程度,人人都想到蒋处长曾经的好,都说蒋处长是如何如何的老实本份、任劳任怨、勤奋工作、从不争功……而蒋处长,也仿佛真觉得自己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身边所有的人,陡然充满了慈爱之心。
一个深夜,轮到我守护蒋处长,我拿着报纸,看着证券版,疑惑地看着关于梅林的报道。这家做罐头的垃圾股,竟然莫名其妙地20来元了,让我吃惊而又疑惑。蒋处长瞟了一眼报纸,问我:“小雷,你又炒股了吗?”我赶紧说:“没有没有,哪还有本钱炒啊?买房和装修,把家底全掏空了。”
蒋处长叹了口气:“股票这东西,要戒实在是很难,如果你真戒不掉,那就真正深入地参悟进去,不要象我这样,既戒不掉股票,又没能真正悟透,下场很惨,我是真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啊……话说回来,股票这东西实在太难把握了,这些天我也偶尔看看股市行情,发觉更搞不懂了,那么多业绩好的股票不涨,这只有几厘钱效益的梅林却涨疯了,我是真的落伍了啊……”
夜渐渐深了,蒋处长睡不着,跟我说了很多的话,多到比我进单位工作以来三年时间里以往与他说话的总和还多,当时我挺感动的,事后一回忆,我发现,即便是那么多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隐私,几乎全是台面的语言,依然算是滴水不漏。
我突然觉得,或许蒋处长当时是想说点贴心体己话的,只是,他在机关磨了一辈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贴心话了。
(许多人奋斗一生获得的,就是另外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人啊,在这苍茫世间,是如此不平等,而又是如此雷同——不平等的是人与人追求的东西相差万里,雷同的,是不管他们追求的东西如何不同,但追求过程中的情感,却是难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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