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者》
第7节

作者: 二两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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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一般是专指太后、太皇太后,皇后则被人称为‘圣人’,这是唐代传下来的宫廷规矩。
  而无论是以太后还是太皇太后的身份去世,死后一律尊称某某皇后,这是因为神主会附庙,其身份重新变成了皇后。

  注2:有关神宗病重,建储之事,众说纷纭,而且神宗实录被人前后修了三次,早已经面目全非,这里采信哲宗邵圣年间修的那一版,这一版虽然被毁的差不多,但李焘写《续资治通鉴长篇》时,为了反驳哲宗这版,引用了好多!
  赵煦重归元丰八年的第一顿早餐,是他自己点的。
  一块奶酪,两个煮熟的鸡蛋,一小碗粥饭。
  刚好吃完的时候,冯景也回来了。
  赵煦于是不再迟疑,当即命冯景研墨铺纸,在殿中的一张他写字专用的案几上,就要挥毫抄录。

  但,赵煦看到冯景带回来的那两卷佛经时,却失神了片刻。
  “此乃天意?”他轻声呢喃。
  上上辈子的记忆,在脑海回闪。
  福宁殿内,宰臣云集。
  垂帘已下,太母听政。
  年少的赵煦,被人抱着,从帘内走出。
  两府宰臣,尽数拱手,长身而拜,口呼殿下。
  这时,从垂帘之中,传来太母的声音:“皇子精俊好学,已诵《论语》七卷,略不好弄,止是读书。自皇帝服药以来,手写佛经两卷以祈福!”
  彼时年幼的赵煦,错愕的回头,看到了内臣张茂则,将两卷佛经,从帘内送出,送到群臣面前。

  群臣一一传阅之后,纷纷拜道:“皇宋有后,社稷幸之!”
  彼时,被张茂则从帘中传递出来的佛经。
  恰好就是眼前冯景从资善堂处取来的佛经。
  一曰:消灾,一曰:延寿。
  赵煦回忆着,执笔的手,便已在元书纸上,留下文字。
  赵煦没有采用他在现代的那些炫技写法。
  而是规规矩矩的,一笔一画的用着标准的馆阁楷书抄录。
  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从左而右。
  虽只是一个孩子,手小力气也小,写的字笔迹也浅。
  然而,工整端正,字迹清晰,每一个字的大小、格式都几乎一样。
  这就惊到了在旁边服侍的内臣们。
  “殿下笔锋真俊,虽王右军少年之时,怕也不过如此!”冯景半是真心,半是阿臾的赞美着。

  赵煦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抄写。
  脑海中,那些只剩下浮光掠影般的记忆,开始回闪。
  父皇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慢慢的被渲染上色彩。
  从景福宫中供奉的御容画像,渐渐的真实起来,也渐渐的有了温度。
  耳畔,隐约似有曲水流觞之音,丝竹雅乐之声。
  烛光开始映照,殿陛之间,一个个身服紫袍,簪花佩鱼的大臣身影,倒映在瞳孔上。
  “六哥,跟朕来,不要怕!”父皇牵着他的手,小小的,瘦弱的手,从帷幕之后走出来。
  这里是集英殿!

  “此乃吾儿皇六子佣!”父皇微笑着,对着坐满了整个集英殿的大臣们介绍着:“已封延安郡王,朕欲明春使其出阁,届时,还需诸位髃臣辅弼保佑!”
  群臣于是分文武两班,分班上前,以臣子之礼,对着父皇,也对着站在父皇身旁的,小小的、瘦瘦的赵煦再拜道贺。
  很多年后,赵煦才知道,为了那一夜的集英殿大宴,他的父皇,做了精密的布置与安排。
  不仅仅在京在任的侍制以上大臣、横班以上武将,全数召集。

  更提前了很久,召回了多位在外的重臣,同时做出了复杂的人事安排。
  景福宫使、武信军留后、入内副都知、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制置使李宪这样手握重兵的亲信内臣,被圣旨召回,以出席当夜宫宴。
  跟着李宪回京的,还有一个人。
  河北路转运使吕升卿。

  吕升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兄长吕惠卿,时以资政殿学士、知太原府、兼麟延路经略安抚使。
  大半西军,都在吕惠卿麾下听命,其帐下诸将,也大都是熙宁以来拓边武臣。
  此外,即将外任江宁的尚书右丞、中书侍郎王安礼,也被特意安排,坐到了仅次于两位宰相的位置上,好叫王安礼能看清楚赵煦的样子。
  而王安礼,是王安石的胞弟,其将外任的江宁,正好就是王安石求去之后的隐居之所。
  这些人,加上所有在京在任侍制大臣、横班以上的武臣,同时出席集英殿夜宴。
  等于宣告天下,延安郡王,已是储君!

  也等于给赵煦上了一个保险。
  若有变故,李宪、吕惠卿的大军,加上王安石、王安礼兄弟的号召,足以逆转一切。
  不止如此。
  过了几天,赵煦的父皇,公开在延和殿中,当着宰执们的面,宣布了一个事情。
  “延安郡王明春出阁,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这就是双保险了。
  有了这个决定,盘踞在洛阳的旧党也被团结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赵煦想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千。
  握笔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几点墨迹,便在纸上晕开,整个字都变成了墨团。

  赵煦伸手,旁边服侍的冯景,已经及时将一张裁剪好的,刚好一个字大小的元书纸,递到了赵煦手里。
  宋代没有铅笔,也没有橡皮擦。
  写错字了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用一张纸,贴在写错的地方,重新再写就好。
  赵煦将纸贴在错字上。
  他的记忆里,有关父皇的健康时的印象,几乎全部留在了集英殿的那个夜晚。
  剩下的,还能记得的那些,都是躺在病床上,脸型消瘦,面色苍白的那个父皇。
  脑海中,那些他亲政后,才知道的事情,也开始翻滚。
  “我足跌头痛!”
  “我好孤寒!”
  这是内臣阎守懃的供述,据阎守懃所说,这些是父皇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从延春阁走出来时,对其说的话。
  冰冷的文字,在赵煦心中,转换成了一声声痛苦、孤独的呻吟。

  身为君王,天下至尊。
  却在寒冬腊月之中,一个人来到了深宫孤寒的延春阁中。
  他头痛、足跌,全身畏寒。
  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举目四望,整个大内皇城,已经没有可以安慰他,给他温暖的人了。
  偌大的宫城之中,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就像熙宁之后,他只能一个人,扛起变法的旗帜,一个人来主持变法的局面。
  于是,他在孤独和绝望中,来到了延春阁。
  那里有着他曾经的温暖和依靠。

  曾经唯一一个理解他、鼓励他、支持他的亲人的遗物和画像,就被供奉在延春阁。
  慈圣光献曹皇后!
  而根据其他内臣的供述。
  他们不止一次,在元丰七年的十二月和元丰八年的正月,见到了官家,在延春阁中抽泣。

  想着父皇在延春阁中的抽泣,想着父皇,哪怕足跌头痛,却依旧坚持着,为他安排、布局,赵煦握笔的手,开始用力,泪珠开始在眼眶打转。
  笔下的字迹,开始变形。
  但赵煦抄录不停,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抄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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