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持着一根净鞭,走到福宁殿的御阶前。
双手轻轻一挥,净鞭撕裂空气,发出清脆的声音!
“皇后、皇子、宰臣入觐!”
在福宁殿东阁的屏风后,被高太后旨意传来的起居郎、中书舍人蔡卞,开始提笔,在天子实录的御册上,写下文字:
元丰八年,二月二十六日,庚寅,宰臣上表皇太后,请谒皇子庆宁宫,恭请皇子移殿,皇太后慈旨亲答:可!
时日,辰时,宰臣朝皇后、皇子于庆宁宫,群臣入见,称颂皇子精俊,可堪社稷,皇后谢群臣,言:我儿日后尚需诸位髃臣辅弼保佑。
群臣上贺之,皆曰:皇子既蒙皇后殿下亲自抚养、保佑,实乃祖宗之幸,天下之幸也!
于是皇后携皇六子、延安郡王,为宰臣拥戴,入福宁殿正殿,朝上御前。
时日也,皇子移殿福宁殿,中外欣然,朝野称颂。
放下笔墨,蔡卞低头检查了一遍文字,确认无误后,将这一份文字,放到一旁,命人去誊写,然后送皇太后、皇后、宰臣确认。
而在他身前,屏风之前的殿堂上。
皇后抱着的皇子,已经走了进来。
帷幕摇动,殿中宫人、内臣、太医,都已经站起身来,向着正走向天子御榻帷幕内的皇后、皇子行礼。
而在帷幕中,高太后已经换上了太后舆服。
皇后舆服,也已经被人准备好了。
只等着皇后入内,然后在禁中后殿更换。
同时,皇太后已经命人,传召来六部大臣到福宁殿候旨。
吏部尚书曾孝宽、礼部尚书韩忠彦、户部尚书王存,翰林学士承旨邓润甫、翰林学士曾布,都已经在福宁殿外的回廊侯旨。
此外,高密郡王、安化军节度使、大宗正赵宗晟,相州观察使、同知大宗正事赵宗景,以及嗣濮王赵宗晖,也都被皇太后派人去传召过来见证。
亲贤邸。
雍王赵颢、嘉王赵覠在这大内的居所。
此时此刻,亲贤邸内,雍王赵颢的面目,已经完全扭曲了起来。
“赵仲恪,你什么意思?”
“母后慈旨:着雍王即日,非有诏不得擅入福宁殿!”嘉王赵覠,只是淡淡的说着,也只是平静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知道的,他的这个二哥,已经走火入魔了!
自皇帝长兄疾重以来,赵颢不仅仅天天去福宁殿里晃悠,打着‘乞问圣躬’的旗号,行叵测之事。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要瞒人的意思!
多少次,福宁殿里侍奉天子的内臣和女官们嘴里,都传出了‘雍王御前,甚有不敬’的流言,甚至有人说过‘官家数怒目以对’这样的话。
要不是顾忌保慈宫太后,要不是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就要掉一串脑袋,此时此刻,汴京城中恐怕人尽皆知,雍王赵颢欲行太宗故事!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总有一天,保慈宫太后会上仙。
总有一日,这些话,会被人告诉向皇后,告诉那位现在只有八岁的皇子。
就像章献明肃皇后去世后,立刻就有人,上禀仁庙:官家,您是故宸妃李氏之子!
“赵仲恪,你就这么喜欢,给赵仲针当狗?”赵颢面目狰狞的咆哮着。
赵覠看着自己的二哥,摇了摇头。
他疯了!
居然敢直呼天子的名讳!
赵覠轻轻挥了挥手,在他身后,十几个沉默寡言的老禁军走上前去。
他们已经白发苍苍,或有残疾,或是没有儿子,可正因为如此,他们什么都不怕。
他们是大内的亲事官中的剩员。
祖祖辈辈,都是吃官家的饭的!
哪怕是像他们这样人,身患残疾,或者没有儿子继承香火,养老送终。
但官家却会照顾他们的余生。
给他们俸禄,给他们汤药,发给他们禄米和四季布料。
冬天给薪柴,夏天给明矾。
便是死了,官家也会让有司给他们买棺材,给他们选一个风水秀丽的佛寺安葬,让僧人给他们念经超度。
皇恩浩荡,现在是报答的时候了。
所以,即使面对的是国家亲王!
他们也毫不留情,直接围将上去,将赵颢按在了地上。
“殿下,还请恭依皇太后慈旨!”这些老禁军们平静的说着。
赵覠俯视着自己的二哥,看着赵颢的神色,从疯狂到咆哮再到颓然。
也看着他的模样,从挣扎到平静。
然后,他才轻声说道:“皇兄,放弃吧!你争不过的!”
“母后也从没有支持过伱!”
“从始至终,朝野内外,都只认六哥!”
“不管是王安石,还是文彦博……他们都只认大哥的儿子!”
赵颢趴在地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
但他的眼睛,死死的看着赵覠,他的四弟,一母同胞的兄弟。
此时此刻,赵覠取代了过去,皇帝在他心中的仇恨位置。
是的,赵颢从一开始,就恨他的长兄。
明明,都是一个母亲生的。
明明,赵仲针只比他大两岁。
论学问,论身体,论手腕,论才华,赵仲针哪一点比的上他?
可偏偏,从太皇太后到满朝大臣,都只认赵仲针。
就像如今,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都背叛了他,都只认那个黄口小儿!
凭什么?
凭什么!
赵颢不服!
“皇兄,你想想吧……”赵覠蹲下身子,直视着自己的二哥的眼睛:“想想熙宁七年的事情!”
“大兄当年对你说过的话,你难道希望将来,六哥长大了也对你说一次吗?”
赵覠的话,就像魔音,让赵颢的眼睛痛苦的闭上了。
“我败坏天下,汝自当之!”皇帝大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晃悠着。
杀机腾腾,让他不寒而栗,只能哭着大喊:“何至是!何至是!”
因为那句话,那句‘汝自当之’太宗也对越懿王说过。
越懿王听完,回家就自刎了。
赵仲针,对他说这样的话,他还能活。
可一旦,那个黄口小儿长大了,也对他说这样的话。
赵颢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子孙都要被连累!
于是,心中最后一丝愤懑,也只能放下。
赵颢咬着牙齿,说道:“我知道了!”
“四弟,我知道了!放开我吧,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赵覠点点头,对着那些老御龙直们说道:“好了,雍王已经知错了,都放开他吧!”
若有可能,赵覠根本不想卷入到这种事情里面去。
可是,国朝故事,历历在目。
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他子孙的荣华富贵。
赵覠不得不做,也不得不冒着风险,去联络皇后,联系宰臣。
他知道的,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他母亲知道,他肯定要被责骂。
但赵覠没有办法!
恐惧,促使他去做一切事情,促使他越过重重规定和禁止,冒着被朝野指责的风险,去做那些犯忌讳的事情。
若,储位再不能确定。
赵覠甚至还会做更疯狂的事情!
一些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好在好在……赵覠在心里吁出一口气:“六哥纯孝、好学之名,传遍汴京……宰臣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储位当在今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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