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特制的黄麻纸,被铺在案几上。
这种黄麻纸,每个宰臣都很熟悉。
它是过去的政事堂,现在的都堂宰臣们专用的纸张。
起源于唐代,用其书写的文书唐时称为:堂帖,地位非常高,甚至高于皇帝赦书。
所以,大宋太祖废堂帖之制,改行中书劄子,本意是要限制相权,防止出现唐代宰相堂帖高于天子赦书的现象。
然而,大宋百年下来,经过仁庙、英庙两代。
宰相签押的劄子地位,再次成功的超越了天子赦书的地位。
于是,能在黄麻纸上,签字画押,也就成为了所有士大夫毕生的追求。
当今官家,力图改变这一现状,所以在熙宁五年改革省劄,并在元丰元年确定省劄必须先录黄,请旨于御前,然后才可以实施,从而将相权再次压制在君权之下。
此刻宰臣们看着被抬来自己面前的案几,也看着案几上摆着的黄麻纸,第一时间就已经明白了,高太后的意思。
皇子既然已经移殿,那就不要再拖延了!
今日,就确定储位!
今天晚上,就锁学士院,让翰林学士,草制立储制词,明天早上就召集文武百官,在崇政殿,宣读立储制书,确定名分大义。
这也确实是保慈宫高太后的行事风格。
武臣之家的出身,让她拥有比文臣之家的皇后更加果决的性格。
就像当年的慈圣光献皇后,从不拖泥带水。
宰执大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王珪的神色,慌张了一下,就低声对蔡确道:“老夫老朽,文字已大不如前,不如请右相来写这请立劄子?”
他既是本能的抗拒着立皇子为储,也是想看蔡确笑话。
蔡确,没有做过翰林学士,也没有做过中书舍人,并不擅长写制词文字。
蔡确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答应,就要出大丑!
蔡确看了看案几上的黄麻纸,笑了起来:“老夫未曾做过两制大臣,对此不擅,不如,请子厚来写?”
章惇听着,点点头,当仁不让的上前。
在场宰臣里,除了王珪、李清臣外,就只有章惇有做过翰林学士的经历。
在王珪推脱不想写的情况下,资序排列上,就是他章惇了。
章惇走到案几前,略微沉吟,便席地跪坐,提笔在黄麻纸上开始写起来。
很快就在黄麻纸上,书写完毕。
然后他站起身来,对同僚们说道:“诸公请看,如此可堪合体?”
群臣凑上前去一看,就见着黄麻纸上,用着标准的翰林学士字体写着:请立皇六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
宰臣们看着,虽然觉得章惇写的过于直白了。
但这种时候,也确实是需要如此简单、直白,不给任何人留任何空子的文字。
“子厚所写,果然合体!”李清臣看着就说。
蔡确也点头:“正该如此!”
然后看向王珪:“左揆以为呢?”
王珪默然片刻,道:“众意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
蔡确懒得理会王珪,在蔡确眼里,现在的王珪和死人已经没有区别了!
原因?
都堂上王珪自己蠢,说出那样的话。
结果,一转眼,舆论爆炸,宰臣们不得不动作。
他已经自陷死地,无药可救!
现在,大家没空理会他,但,等到立储之后,御史台自会料理他。
等待王珪的只有一个命运:上表请罪出外!
若皇太后、皇后慈圣,兴许能保留他的国家宰相体面。
可青史之上,王珪必然获罪!
既然如此,蔡确自然不会和王珪废话。
直接对其他宰执说道:“既然群僚皆无异议,那便签押吧!”
“左揆先请!”
王珪低着头,硬着头皮上前,提起笔在那黄麻纸的右侧,以草书签上了独属于他王珪个人的花字。
王珪之后,蔡确上前。
然后是章惇、李清臣、张璪。
接着就是西府的韩缜、安焘。
至此,三省两府所有宰执大臣,都在这黄麻纸上依着排序签字画押。
东府宰臣在左并排画押,西府两人在右,各自押字。
这黄麻纸也就从单纯的黄麻纸,变成了录黄的省劄。
只要再送到御前,得到天子首肯。
那么,它就具备了完全的法律效应,可以下发有司实施,谓之熟状!
尝试复刻一下,此日三省两府录黄熟状。
(翰林大字)请立皇六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
右
左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珪)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确)
尚书左丞兼门下侍郎(惇)
尚书右丞兼中书侍郎(清)
中书侍郎(璪)
右
知枢密院事(缜)
同知枢密院事(焘)
注意,请立皇子延安郡王为皇太子是竖写。
而签押都在右侧下角,但东西两府,分作左右分隔了一定距离各自签押。
而且同样是竖写,各自在官职头衔下面,签押他们个人独特的,风格明显的,外人难以模仿的草书花字。
章惇传世书法会稽贴上,有他的传世草书花字,特点明显,一眼就能识别。
群臣既签押已毕,便再次分列两班,集体持芴而奏:“臣等敢奏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
“臣等今日,尚有国事,欲陈两位殿下之前……”
此时,帷幕之中,向皇后已经在后殿之中,换上了皇后舆服。
皇后舆服和皇太后舆服,大体上相差无几,只在具体形制和规格上,略减皇太后舆服五分之一。
依旧是两博鬓,依然是四龙九凤冠。
此时,两后并坐于福宁殿内东、西两侧,在空间上,向皇后的位子,比高太后的位子,稍微靠后了半步。
而赵煦则站在了向皇后身旁。
这是他争取来的——本来,他应该是被人抱着,放到帷幕旁。
就和他上上辈子那样。
然后再被人抱着,放到宰臣面前,去接受宰臣礼拜和道贺。
但现在,赵煦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的站到了向皇后身旁——很简单,发挥小孩子的特色就可以了。
只要他一直跟着向皇后走,就没有人能将他和向皇后分开。
而无论是高太后,还是向皇后,都没有干涉他的行为。
高太后是不愿,向皇后则是欢喜都来不及!
听着宰臣们的话,帷幕之中,高太后看了一眼向皇后,然后就问道:“诸位髃臣,还有何事?”
便听群臣奏道:“去岁之时,三省曾同奉陛下旨意:皇子延安郡王当明春出阁!”
“今,皇子延安郡王既移殿御前,臣等又闻,市井有言:皇子延安郡王纯孝、笃礼、好学,可堪社稷!”
“臣等惶恐,敢奏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宜当皂建太子,以系天下!”
帷幕内,高太后微微颔首,看向向皇后:“皇后以为呢?”
“新妇全听娘娘慈旨!”向皇后起身,头上沉重的凤冠摇动着,盈盈一礼,无数珠饰摇晃。
“既如此……”高太后沉声说道:“便请诸位髃臣,上劄子于御前,待皇帝批示!”
于是,高太后身旁的内臣粱惟简,奉高太后旨意,出了帷幕,到了殿中,取来了群臣签押的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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