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金家的别墅走出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六年前逃出来的时候一样，没有栖身之地，没有未来。
　　我在路边靠着灯柱站了一会儿，说实话，我是希望金禹坤追出来的，但他没有。我不愿意承认我站在这里，是在等着他。我知道他不会追出来，但我还是怀着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在等着，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卑微，像一个冷宫里的弃妃，因为曾经犯下了欺君之罪而被遗弃，从此再也没有被翻牌子的可能。
　　太阳已经落山，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周围很多刚刚下班的路人，匆匆走过去，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落魄的我。

　　我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那片破落小区的地址，我只能回家，回到我妈那里去。
　　我从出租车的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脸上红肿着一大片，头发散乱，样子狼狈不堪。
　　等到下车的时候，我站在巷口，远远地看着出租屋里黯淡的橘黄色灯光，我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现在天还不算太晚，四下里刚刚亮起灯，把小小出租屋附近都照得很亮。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家门，我害怕被我妈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明天我可能要面对更多的问题了，但是我不想告诉她，我怕她受不了。这些沉重的事情，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扛好了。
　　我坐在巷口一个小小的花坛前面，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支一块钱的冰棍，按在脸上慢慢地敷。

　　看着往来的行人和那些不属于我的灯光，我忽然悲从中来，心里的委屈和疲惫就在这个瞬间全数涌出，我双手捂着脸，低声地哭起来。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不久，我觉得有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可能有很久了，但是他走到我身边来，却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我低着头，从包里摸出湿巾，小心翼翼地把糊成一团的妆给卸掉了，变成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这才抬起头来。
　　一抬头，正好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小男孩显然有点惊慌，向后退了小半步，定了定神，才重新靠近一点，“那个……清欢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盛亦宸在这里倒是不奇怪，这一片本来就是盛老大的势力范围，盛老大的赌馆就开在这附近。我并不想再和他有太密切的接触了，一开始我想过利用利用盛老大的宝贝儿子来气一气他，可是现在，我放弃了这个念头。盛亦宸是无辜的，他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好少年，我不应该把他牵扯到这么复杂的事情里面来，也不应该让他惹上我这么一个大麻烦。他应该去遇见一个同龄的好姑娘，开启一段甜蜜简单的初恋。

　　我很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待会就回去了。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盛亦宸很认真地看了我好半天，忽然说道：“清欢姐姐，你今天不开心。”
　　他歪着头，似乎在借着街灯个光线继续打量我，我还没答话，他继续说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刚才不小心摔着了。”我随口敷衍他。
　　盛亦宸摇摇头，“不对。我刚才看见你在哭，我看了你很久了。你今天有很不开心的事情对不对，还有人打了你。以前每次我爸打我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不是摔伤。”
　　他抬着手似乎想要抚上我的脸颊，但可能又觉得不合适，手于是在半空中生硬地转了个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尴尬，又有点心疼，顿了顿，说道：“清欢姐姐，你等会，我去给你拿药，我家里有药，保准明天就好了。”
　　他说完，转身撒丫子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居然是一辆敞篷保时捷停在我旁边。盛亦宸下车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圆盒子，打开，我索性仰起脸，任由他把药膏薄薄地涂在我脸上，顿时一片清凉。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也是清凉的，骨节分明。
　　给我涂了药膏，然后指指车子，“心情不好，我们出去转转吧，算是散心。”
　　少年一脸认真的表情，我有点不忍拒绝。我上了他的车，他直接把车开到码头附近的宽阔大路上，把车子开得很快。
　　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把长发全部撩到脑后去，把眼泪都吹干，有一种放纵的快乐。夜色，晚风，可以隐隐闻到码头边潮湿的水气。
　　我在风里听见他大声问我，“你为什么难过？”
　　他这时候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成年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跟他出来散心，但在我眼里，他始终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少年而已。
　　“因为他欺负你了对不对？他还动手打了你。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盛亦宸的语气有点义愤填膺，他年纪不大，对于感情可能还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可是他的观察力又很敏锐，一语中的。
　　“不是他。”
　　我的回答消散在风里，但他还是听清了，大声回答道：“他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打你，也不对！他让你受伤，让你哭，就不是一个好男人，不值得你为他难过！”
　　他很固执，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一脚刹车踩下来，停在了路边。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清欢姐姐，我……虽然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是，你记得，我一直站在这里，等着你！”
　　他说话的时候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根本就不敢看我。
　　我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他才十七八岁，虽然现在已经快要长成一个大男孩，可是在他的整个认知范围内，世界的模样都显得太过于简单了。对于我，我相信他的理解停留在“这个姐姐很好看”的层面而已。等到他二十多岁，甚至更大的时候，他会明白，我是一个太麻烦的女人，他就会懂得要离我远一点了，越远越好。
　　也或许，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以曾经牵挂过这样的一个烂女人为耻。
　　起码，这一刻的他是情真意切地对我说这样的话，所以我也真心实意地道谢。
　　他对于我的这一句“谢谢”却好像没有摸着头脑，强调了一遍：“我很快就要满十八周岁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做主，我是很认真的说这些话，也是经过了理智的思考，清欢姐姐，你相信我！”
　　任何一个不成熟的孩子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幼稚，或者说，就算是嘴上承认了，心里也绝不会认可，只有等到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会感叹自己当年真的是太幼稚了。
　　我不置可否，盛亦宸情绪有点冲动，“清欢姐姐，还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跟你说……”

　　正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太过于认真，所以我更加不愿意听下去，我不想再背负一份愧疚了。我把一根手指竖在他唇边，“嘘，等过几年，如果你还想说，再说给我听好了。”
　　他沉默了片刻，咬咬嘴唇，“好，那我留着。”
　　现在说的留着，以后，应该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说出来了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这个时候我妈应该要睡觉了吧。我轻声说道：“回去吧，今天……谢谢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