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不甘心。高句丽是不去了,毕竟战场凶险不是好玩的,但总还可以做点别的什么吧。不久,高宗便以宰相推荐的官员大多不合己意为由,一口气亲自提拔了十多位官吏。这一举动在其他朝代可能稀松平常,然而按照大唐制度,官吏的任免和升迁大多由宰相掌握,圣旨诏令皆出自中书,只需报知皇帝批准即可,因此往往宰相能够令行如山,皇帝自择破格提升的屈指可数。象高宗这样不征求宰相的意见,一连自择官吏十多人的,实属非常罕见了,可见长孙无忌失势之后,皇权确实有提高了不少。高宗提升了这许多人之后,得意地把名单拿给宰相看,宰相不敢有异议,只能高呼天子圣明了。 [3] 在这一批人里面,有几个比较出名,即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西台侍极上官仪,与太子左中护郝处俊。他们日后都成为反对武后揽权的强硬代表。说高宗提拔他们意在针对武后,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但他们都是由高宗亲手破格提拔,因此会比其他大臣更忠诚于李唐皇室吧!
从以上事例来看,高宗让武后代为处理国事,确是重病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本身并无放权之心,然而这样的撩拨却刺激了武后旺盛的权力欲,另一方面,随着武后地位的稳固,对于高宗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恭敬小心。于是,在击倒了共同的敌人长孙无忌之后,帝后二人之间的裂痕也在悄然出现。对于高宗加强帝王权威的种种举措,朝臣们大多山呼万岁,未敢有丝毫不恭,只有一人胆敢不以为意,用一种嘲弄而轻蔑的目光,打量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个大胆而任性的家伙,便是皇后的宠臣李义府。他高傲而放肆的态度,终于让高宗的愤怒一发不可遏制,不仅为李义府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也令帝后之间的矛盾,浮上了水面。
前文已提到,李义府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立武氏为后的大臣,由此受到帝后的另眼相看,恃宠生骄,横行不法。曾垂涎妇人淳于氏的美色,逼令大理寺臣放人,又在被人告发之后逼死该大理寺臣以灭口。此事被御史王义方弹劾,高宗却极力偏袒,赦李义府无罪,却贬黜了王义方。李义府于是更加骄横,他身居中书令,掌握官吏的升迁任免,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太过贫贱,他的母亲、妻子、儿子、女婿,都公开卖官鬻爵,其门如市,倾动朝野,另外一名宰相杜正伦看不过眼,屡屡跟他有争执。皇帝以大臣不合为由,将他们二人都贬黜外放,杜正伦为横州刺史,李义府为普州刺史。杜正伦不久就死在了任上,李义府却一直受到皇后的特殊保护,即使被贬外放,皇后也依然常常派人慰问表示关怀。在武后的不住劝解之下,李义府隔年就被重新招回京城,再度拜相。
李义府是靠拥立武后才咸鱼翻身的,现在又是靠武后的力量才再度入相,贬黜他乡之时皇后的慰抚让李义府感激涕零,从此之后,在他的心中,只有皇后才是他的真正主子,高宗纵然是一国之君,也再没有丝毫地位。再度飞黄腾达的李猫,行事越发没有顾忌,他的性格原本张狂,第一次见皇帝便可以吟诵“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的诗句,公开发牢骚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几番沉而复起更认定皇后是自己的保护神,以自己的拥立大功,不管怎么做都有皇后罩得住。强占民田,夺人奴婢,卖官鬻爵,排除异己,搞得民怨沸腾。为了改葬祖父,下令在高陵、栎阳、富平、云间等7个县征集民工,修建墓室。高陵县县令是个厚道人,不愿给百姓带来更大的苦难,又不敢得罪李义府,只好自己事事操劳,结果累死在工地上。迁葬那天,浩浩荡荡的送葬车马和祭奠摆设足足摆了七十多里,自从大唐开国以来“人臣送葬之盛典无与比者”。而他借机索取的贿赂财物,更是不计其数了。
高宗见他闹得太不像话,就找了他来谈心,语气挺诚恳的:“你的儿子女婿行为很不检点,做了不少违法的事,我还为你遮掩,你最好警告一下他们。”
因李义府和许敬宗在覆灭长孙集团中的功劳,高宗对他一直比较优容,此番没有直斥其非,也是想给他留点面子了。
李义府勃然变色,白皙姣好的面颊一下子胀得通红,却不曾失了风度,徐徐道:“是谁告诉皇上的?”
高宗本来还是好意,不禁动了火:“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事实,何必管是谁告诉我的?”
被皇帝这么一反驳,李义府说不出话来,却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高宗一怔,还没回过神来,他已长身而起,袍袖飘飘,竟然就这么走了,把高宗晾在了当场。他走得并不快,然而那冷冷的背影所流露出来的傲慢和不屑,不禁让高宗气得指尖都已变得冰凉。[4]
皇帝没有开口臣下竟然一走了之,这样大逆不道的举止,李义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深受皇后宠爱,认为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或者他本来就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对皇后的忠诚?至高无上的皇帝身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个可笑的游戏甚或闹剧。高宗再也没想到李义府竟然如此轻蔑自己,等他反映过来李义府已经扬长而去了,简直把他气了个半死,长孙无忌当年也没这么跋扈过!“上由是不悦”,那简直是一定的了。不过,仅是大臣对皇帝言辞不恭敬,高宗也不好遽然发作,然而一旦让皇帝动了惩治的心思,基本上那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李义府请了个阴阳术士为自己望气,该术士说李义府宅第之上有不祥之气,屋主必有大狱,必须积财二千万才压得住。李义府十分相信这一套,越发的贪得无厌,四处聚敛。这一次,他把脑筋动到了长孙无忌后人的身上。当时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原本流放岭南,勉强保住性命之后终于回到了洛阳。李义府让儿子出面把长孙延找了来,说是可以为他谋得一个官职,要价竟是七十万。几天之后,果然为他谋得从六品的司津监之职。本来五品以下的官职是不必报知皇帝的,然而涉及到长孙家的后人,那就大不一样了。李义府嚣张跋扈,政敌一大堆,立刻被人弹劾。高宗正等机会发泄心头之恨,刚提起来的刘祥道正好是司刑太常伯,便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他了,命令刘祥道与御史审理,司空李勣监审。这一回,没有派许敬宗上场了。
立案之始,武后本来还想救李义府的,毕竟李义府对她一直忠心耿耿,然而高宗决心已定,根本不再给机会,李义府劣迹斑斑,在官在民,对他的愤怒都达到了极点,武后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如果再为他力保,可能祸延自身,也就撒手不管了。审讯很快有了结果,每一条都证据确凿,这年夏天,高宗下令李义府除名,流放巂州(今四川省西昌市);几个儿子和女婿要么流放振州(今海南省三亚市),要么流放庭州(今新疆奇台县),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因为过去李义府沉而复起的经历,颇有官员存着观望之心,东台侍郎薛元超(以前的门下省)便奏请破例让流放中的李义府骑马,而按照唐律,流人是不允许骑马的。薛元超本来是想拍拍这位皇后宠臣的马屁,以后李义府要是又发达了,不就又甜头了么?怎知高宗是真的动了肝火要好好惩办李义府,薛元超正好拍到马腿上,当即给一脚踢飞,发配到了外省去。薛元超是秦府十八学士之一薛收的儿子,当时著名的文人,关于他我们日后还会提到。
李义府也算恶名久著了,现在一倒台,朝野同庆,人人喜气洋洋。唐人原本热情外向,当时的言论也比较自由,没有文字狱。当下便有人戏做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的报捷书,唐人对外征讨的主帅通常都按照征伐路线被授予某某道行军总管或者元帅的称号,比如苏定方征西突厥便是伊丽道行军总管,郑仁泰征吐蕃便是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因为李义府是河间人,文中便称刘祥道为河间道行军元帅,李义府因聚敛成性铜钱堆积如山被戏称为铜山大贼,文章采用骈体,嵌金错玉,读来想必好玩得很^_^ 这篇幽默的文文,很快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刘祥道,便凭着主审李义府一案,一跃而成为万众偶像,同时,也把自己绑到了武后的对立面上。刘祥道不久后被拜为右相(即以前的中书令),坐上了李义府原来的位置,权力追逐,新旧更替,天道依旧森然而漠然地循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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