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女皇之路》
第55节

作者: 萧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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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故事被后来的史家渲染得十分精彩,两位公主的年龄一说“年逾三十而不嫁”(《资治通鉴》),一说“四十不嫁”(《新唐书》),乍一看真以为就算不到四十岁,至少也有三十七八,的确太不人道了。可是仔细一想就有点不对头了,咸亨二年高宗自己都才43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不察,宣城公主的墓志铭至今留存,明载她以高安长公主的封号卒于开元二年,享年66岁。[1] 那么倒推到咸亨二年,宣城公主应为23岁。义阳公主略大,大概25、26岁左右。司马光和欧阳修都是出名治史严谨的饱学宿儒,却不愿意花一点点时间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特别是司马光,还特意把此事记于上元二年条,有意将此事与李弘暴卒拉上联系,实在令人叹息。《资治通鉴》里关于高宗后期的年代记载多有失误,如高宗曾经打算让天后摄知国事,因中书令郝处俊力谏,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声援,高宗才打消此念。此事唐书明载于上元三年李弘去世后[2],而据通鉴,李义琰也是仪凤元年(即上元三年,公元676年,高宗武后朝改元比较频繁)四月才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位列宰相,得以参与讨论国事。司马光却将此事记于上元二年三月,诸般铺垫准备停当之后,才呛讫咧哋呛讫咧哋地隆重推出上元二年四月,“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个中苦心,颇令人玩味。

  而两位驸马也并非出身卑微,翊卫属亲、勋、翊“三卫”部队之一,皆由官员子弟充任。义阳公主驸马权毅祖上历事北周隋唐三朝,都是都督、刺史以上级别的官,祖父为太宗在藩时秦王府嫡系要员,封卢国公。宣城公主驸马王勖祖父也官至监门将军,封平舒公,论门第身份足堪匹配两位公主。[3]婚后两位驸马都立即解褐任官,一为袁州刺史,一为颖州刺史,仕途并未受到刻意打压,婚姻生活也尚称和谐。虽然如此,按当时少女多十五岁出嫁的风俗来看,两位公主也确实算大女了。且武周革命后,两位驸马仍被罗织成罪而枉死,“非罪婴酷,公主复归于后庭。”显示出武后心中仍存芥蒂,只是高宗在世时有所顾忌而已。据称,宣城公主再度被幽禁入宫之后,虔诚礼佛,以至“有菩萨现前者数四,后每奇之。”想来是公主为了逃避武后迫害,于是自称有菩萨护体吧。

  两位公主的婚事仅仅是太子弘和母亲意见不一的一个侧面。武后再不悦,也不可能在太子弘占尽道理的情况下疾言厉色地斥责太子。相反,弘的请求立即得到允准,公主出嫁,驸马升官,办得雷厉风行,迅疾高效。一切操办停当之后,武后将儿子召至东都,为他筹办大婚典礼,对象是右卫将军裴居道的女儿,出了名的温柔贤淑。慈母一腔爱子之情,看得令人感佩不已,太子弘那冒昧的请求,仿佛并没有影响母亲一丝一毫。不过,这位甚有妇礼深受高宗嘉许的裴氏女,原来并非太子妃的首选,太子弘的未婚妻原本是以美貌闻名京师的杨思俭的女儿,可惜在大婚前夕被武后的外甥贺兰敏之奸污。

  [1]《高安长公主神道碑》:惟开元二年龙集摄提格夏五月哉生明,高安长公主薨於长安永平里第,享年六十有六。
  [2] 《旧唐书*郝处俊传》:
  三年,高宗以风疹欲逊位,令天后摄知国事,与宰相议之。处俊对曰:「尝闻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伏乞特垂详纳。」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旨,足可依凭,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帝曰:「是。」遂止。

  《旧唐书*李义琰传》上元中,累迁中书侍郎,又授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时天后预知国政,高宗尝欲下诏令后摄知国事,义琰与中书令郝处俊固争,以为不可,事竟寝。
  [3]见权毅墓志铭《唐故袁州刺史右监门将军驸马都尉天水权君墓志铭》及宣城公主墓志铭《高安长公主神道碑》
  [4] 《高安长公主神道碑》:
  天授中,圣后从权革命,驸马非罪婴酷,公主复归於後庭。凡九十甲子,口不入辛味,耳不聆曼音,体逾尚柔,言靡敌怨,运观心之神,岂寂以幽通?将虚而信受。有菩萨现前者数四,后每奇之。中宗禹物不改,汉仪初复,命宗正卿李珍册拜宣城长公主,食实封一千户,并置府僚,比侯王之封,齐令丞之秩。
  关于贺兰敏之的事情又查了一些资料,综合来看觉得风中梦想说得的确更有道理些,所以改了下。

  正文:
  贺兰敏之轻佻任性,从童年时代开始武后已经成为皇后,母亲是高宗的意中人,物质生活应该相当顺遂。他继承了武家人出众的美貌和魅惑,才情醉人,谈吐风流,几乎是全长安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也得到外祖母杨氏的格外关爱。母亲死后,贺兰敏之越发没人管教,更加纵情滥性,留恋花丛,颇有点人不风流枉少年的味道。关于当时他和武后的关系,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不过魏国夫人对武后颇为敌视,作为亲哥哥的贺兰敏之恐怕和武后也不会太亲密。乾封元年泰山封禅,武后利用武惟良等献食的机会毒杀正力图接近高宗的魏国夫人,葬礼上敏之入吊,高宗哭泣着说“朕上朝时魏国夫人还好好的,下朝就听说她去世了,怎么会这么快!”贺兰敏之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心机深沉的武后听说之后,只静静地说了一句:“此儿疑我。”

  贺兰敏之并没有因此而罹祸,改姓为武,依然继承着祖父武士彠周国公的爵位,并随着武后不断对父亲尊崇赠官而水涨船高,虽然年仅20多岁,赫然已是三品清贵。这固然和杨氏对他的照顾有关,但武后当时应该对他仍存拉拢之心,毕竟当时许敬宗退休,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刻,十分需要安插一个得力的助手在朝中配合夺权。总章元年武后再尊父亲为司徒之后,又请下旨意,太原元从功臣家属在朝无五品以上官职,子孙及曾孙擢一人授五品官。若先有四品五品官执,加授子孙等一人连升两级,若有三品已上官职,加爵三等。[4] 这虽然是为了尊崇父亲,直接受惠者却是敏之。如果武后只是为了顾及母亲的感受而不愿即刻下手,应该不会做得那么卖力。敏之得以进入弘文馆修史,极为时人艳羡的清要工作,过着“朝陪紫极,……夕宴青宫,……坐为师友,入作腹心”的生活。如果他乖觉一点,想必也会成为日后武承嗣那样的权贵外戚。然而,或者一帆风顺的人生助长了他的任性,或者是仇恨太难以让人忘记,敏之对于武后的种种示好并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对抗武后,甚至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是拜武后所赐,敏之依然任性地躲在杨氏的庇护下向武后做了几次拙劣的挑战。他根本动不了武后分毫,于是就拿武后身边的人出气,越是武后亲近看重的人他就越去惹,不管你是否无辜,只要能让武后生气,他就高兴。

  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对他疼爱无比,敏之对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感情,然而杨氏去世之后,主持丧礼的敏之却把武后交给他为杨氏造佛像追福的瑞锦挪作它用,还故意穿吉服奏妓乐。要说敏之就算风流成性少年贪欢,也不争这几天,除了有意激怒武后没有别的解释。太子弘并没有得罪他,准太子妃杨思俭的女儿更无辜,跟他武家上演的这出豪门恩怨没有半点联系,纯然为了报复,这位花花公子施展出浑身的风流手段赶在大婚前把杨家姑娘骗到了手,然后满带着采撷名花的快乐,洋洋得意地看着武后为取消婚礼防止丑闻外传而忙乱。然而,弘毕竟是太子,这个不行可以另外选妃,而可怜的杨家姑娘却成为敏之强烈的报复心态下的牺牲品。可以理解敏之的叛逆和荒谬的人生给他造就的畸形心态,如同他的妹妹年轻貌美的魏国夫人,也曾经自恃青春年少和高宗的宠爱,自不量力地试图挑战武后的权威。然而魏国夫人毕竟只是拿自己做赌注,和敏之这样拉着他人一起陪葬的做法仍然不同。为了让武后激怒一时,不惜毁掉无辜者的一生,无论是什么理由,也无法为敏之这样自私的行为开脱。就连年幼的太平公主,也同样成为敏之报复武后的棋子——趁太平公主到荣国夫人杨氏家中做客的时候,她身边所有的侍女,无不被敏之有错杀无放过地一一弄到手。武后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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