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叔,看你说的,我感谢你还来不急呢,怎么会怪你?要不是你当时不让我盖楼,让我有点积蓄,我现在就该喝西北风了。”朝正说得是实情,做这个不痛不痒的支书,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点,其实苦不堪言,光那几万元的债务这几年就没让朝正睡过安稳觉,更别说监督计生、催缴农税这类得罪人的活了。用生产队长曹伟的话就是“人跑生了,狗跑熟了。”收费时,别人一看曹伟进门,就象见了瘟神,避之不急,而狗却和三天两头来访的村干部混熟了,摇头摆尾地撒着娇。如此辛苦换来的一年报酬还不及朝正捕鱼时一个月的收成。劳累操心不说,还要招来一番不明是非的怀疑。“你看支书一天到晚又吃又喝,不管我们的死活”“你说他那房子是不是用村里的钱盖上的?”朝正听了这些话,除了一笑表示大度外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也不算算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情义的人,来和叔喝一盅。”贺发说着看了眼坐在朝正边上的王七弟。王七弟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堪比参加鸿门宴的刘邦。
“对,喝,贺芹,姐敬你一杯。”孙娟淳朴惯了,和贺芹仍是姐妹相称。贺芹也不以为意,满上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各类礼数皆到,大家不约而同地向贺芹打听起县里镇上的动向。
“是啊,今天开会,书记和县长主要讲的就是如何搞活经济问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要因地制宜,立足本身,多快好省地发展经济,早日带领全县人民走上幸福富裕的社会主义之路。”贺芹说完,大家都大眼瞪小眼。贺发看了一桌的王八绿豆,知道他们都在听着贺芹的具体下文。同朝为官,大家修练的都是口若悬河的能耐,自己人还是给点实事求是的干货。贺发刚要提醒女儿,贺芹已想到了这点,她接着说:“这次会议主要是集思广益,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大家讨论讨论,还没有形成一个定论。”
搞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大家就索然了。
“贺镇长,您有什么好的建议?”朝正想听听贺芹的高论,此刻他也这问题头痛不已,总不能总是喝酒请客还钱吧。
日期:2010-04-26 11:47:18
“朝正,你以前叫我什么啊?”回家后,第一次听见人叫自己镇长,贺芹很是不好意思“以前叫啥,现在还叫啥。我给县里提的意见,就是立足本县特色,发展我们的水晶事业。”
“贺镇长,啊,不,大姐,发展水晶?怎么发展?”听到发展水晶,朝正来了精神。这些年,朝正不是没往水晶上想过。但百废待兴之机,优先发展的肯定不会是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大家刚刚解决温饱,还没有多余的钱财供挥霍,舅舅孙仕的水晶眼镜行业就是前车之鉴。
“这个,摸着石头过河,具体如何办我们还得研究研究。”贺芹老实承认。
“对,对,摸着河头过河,来喝酒。”朝正想起了最近民间流行的一句话,笑了。群众已经过了河,当官的还在假装摸石头。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贺芹见朝正笑地不怀好意的样子,问道。
“我?”朝正不笑了“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啊。”
“好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直说”贺芹不满朝正的敷衍。
“就是,吃一块咸菜长大的,还拐弯抹角。”孙娟附和贺芹。
“我也没啥好想法,就是以前在部队里看了些有关水晶的知识,说出来您看看对不对,对您听着,不对,您就当我瞎说。”朝正说话比较谨慎。既然当干部,除了会威风八面,也要懂如履薄冰。
“喜耳恭听。”贺芹说。
“水晶是一种观赏与实用兼有的矿石。说到观赏,目前谈之为时尚早,大家食不果腹的,哪有心思玩石斗鸟。那只有开发它的实用价值。水晶的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现在国际上流行的高科技——电脑,我们县政府也有一台的,里面核心装置就是硅片,起到存储记忆功能的。电脑这东西算账打字什么的很方便,将来一定能流行起来,如果我们现在从这方面着手的话,一定可行。”朝正仗着记忆亦真亦假地说了出来。
“电脑?”贺芹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那个是高科技啊。”
“朝正,你说这个是不是太不切合实际了,人脑还用不完,哪还用得上电脑?”王会计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一边说话一边微晃着脑袋。
“未雨绸缪。”朝正说完这句不再说了。一桌子人除了贺芹之外,别人听来都云遮雾罩的。
“摸着石头过河。来,我们再喝一杯。”贺发见有些冷场,忙招呼起了大家。
贺发家里的欢声笑语翻过低矮的土墙清晰地传了出来,马宗看着老支书家灯光通明的小院,最终没有进来。他拄着双拐一点一戳地走向了村外。贺芹回来,马宗也受到了贺发的邀请。于情于理,马宗都该来看看以前的老领导和现在的新领导,他也确实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但最终他仍是决定自己这个半瘫老头还是不要去扫了人家的雅兴。
从马桂从北京回来匆匆数月的时间,马宗就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年。看着比自己年长的李才和贺发身体还是那么硬朗,都活得有滋有味,一股悲哀之情就袭上他的心头。都说闺女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么儿子就该前世的仇敌吗?
和儿子剑拔弩张之时,马宗见到马桂就厌烦无比,每日里都想对他吼叫大骂一番,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对他漠不关心,又只能强迫自己对他视而不见。爱的对立面并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马宗无法完全做到对儿子的漠不关心,只能用无声地厌烦来表示自己的愤慨。仇恨使人刚强,爱心让人软弱。和儿子缓和了关系后,马宗象突然失去了对手,本来全心紧绷的身弦,一夜间松垮了下来,那身体也就跟着弱了。贺芹回来,贺发眉开颜笑,自己若是将对儿子的伤感之情带到人家喜庆的酒宴上,那不是十分不美?
开心我无缘际会,躲避总该有缘相逢。马宗选择了远离尘嚣,在自己的天地里忍受凄凉。
然而,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日期:2010-04-26 11:50:46
马成、马祥趴在门边,顺着门缝往屋里偷偷地张望。
马宗难得地恢复了神武,他坐在饭桌边怒气冲天,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凤。马宗老婆站在马宗身后,投在墙上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发髻。她穿着灰色的大襟袄,满头灰白的头发有几根散乱着披在颊边,松驰了的皮肤疲惫地堆在脸上,慵懒着层层的皱纹。她一会怜爱地看看女儿,一会又胆怯地看看丈夫。
马凤跪在地上,油亮的大辫子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发着晶莹柔和的光芒,脸上的两串泪珠已近干涸,若有若无的痕迹象征性地表达冤屈,因害怕而无法控制的心情,随着鼻子的抽动在缓慢释放。
“说,全说出来,要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马宗多年未动怒,那声音在老太听来是晴天霹雳地震耳。马凤身子也是猛地一动,旋即保持稳定,依旧低头着一言不发。
“老头子,好好问,别吓着孩子。”老太大着胆子替女儿说了句话。
“都是你惯的,看这几个都成啥样了”马宗调转炮口,一通猛轰就让老太摇旗投降。她闭上嘴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不说?”马宗抓过桌子上的木拐,将尖头对准女儿。
马凤愣怔之下,往后一跌,右手撑着地面,改跪成侧坐。
“谁让你坐下的?”“妈啊”马宗见女儿大胆地违背他的命令,怒火上涌,一拐打了上去,正中马凤额头。马凤疼痛难忍,顿觉一阵晕眩,她叫了一声,捂着脑袋往后躺了上去。
“老头子,你要打死她?”母爱让老太的胆量巨增,她一把窜上去抱住丈夫。但马宗正在火头上,半瘫的身体跃跃着,老太眼看就要阻拦不住。
“马成、马祥快进来。”老太忙喊起了救兵。
“大,大,别打了。”马成马祥听到老太呼唤,忙推门而入。他们三人合力终于将马宗按坐在板凳上。
马凤双腿侧蜷着躺在地上,数九寒天的厚衣遮不住她傲人的胸部,和让她名声扫地的隆起小腹。
日期:2010-04-27 13:38:42
(二十三)
马凤怀孕了。
哥哥马桂偃旗息鼓没多久,妹妹马凤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民风保守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马凤以未婚先孕的大胆出格事件,成功地承上启下了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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