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仔细思忖其中的利弊得失,一时半会没言语。他既要考虑军事上的也要考虑官场上的。正在这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逆子放肆!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在总兵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随着一声喝骂,杨钦不待杜松亲兵通传便一把推开了房门。他的身后跟着长子杨飞和次子杨羽。
原来杨钦发现杨林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他跑到杜松这里来参言军机,顿时气的肺都要炸了。
杜松见到杨钦便喊着他的表字道:“景诚啊,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是没改。后生说说自己对进剿建奴的看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大呼小叫的?老夫倒是对后生说的那个‘以己为饵、中心开花’的战策很感兴趣。不得不说,你儿子可比你有头脑。”
“总兵大人明鉴,万不可听我这逆子胡言。平时也不见他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前两日摔昏了头胆子倒是大了起来。黄口小儿竟敢在您面前参言军机。请容末将教子不严之过!”
杨钦一边向杜松躬身施礼道歉一边瞪向杨林,给他不断使眼色让他向杜松赔礼,然后跟自己回去。
可惜杨林看也不看父亲一眼,却是“噗通”一声跪在杜松的几案前。他知道其心意已决还是和历史上一样会轻兵冒进,所以只能心存一线希望最后劝一次。
杨林抱拳颤声道:“总兵大人,如果您执意想一马当先直取平叛首功,那么请再听晚辈一言。铁背山易守难攻,非一时可取之地。若是强攻必会师老兵疲、进退不得。不如待我军到达山下时,在沈水南岸选险要之地筑营与其对峙。届时沈水可成为我军天然屏障。”
“我军依河坚守既不会令大军分兵,又会让奴军如芒在背进退两难,其必会冒险渡河进攻。如此,大人可事先遍布‘炸炮’于上下游河滩之处(注7),再置以伏兵。届时不仅予敌以重大杀伤,更可用火器轰击其队形,其士气必大挫。”
“我军大队正好趁势掩杀,即使不能全灭建奴,其也必无再战之心!这样攻守之势尽在我军掌握之中,待其他三路大军一到,大人就可实行那‘中心开花’之策。还请总兵大人三思啊!”
“逆子住口,真是狂悖放肆!?有我在,你竟还敢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杨钦气的浑身直哆嗦,照着杨林脸上就给了两巴掌。随后气急败坏的向杨飞和杨羽吼道:“你们两个蠢材还等什么?把这个逆子给我绑了回去!家法伺候、家法伺候!”
“总兵大人,父亲、父亲......,你们听我一言、听我一言呐......”杨林被两位兄长按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向杜松和杨钦大喊。
杨飞一边捆绑着杨林一边低声喝道:“四弟住口,你不想活了吗?总兵大人没有治你动摇军心之罪已是开恩,休再胡言!”
三月初一,杜松反复权衡,觉得自己在四路大军中兵强马壮军威甚盛,那建奴不过是山野蛮夷如何挡得住天兵雷击。自己若是未战先畏踌躇不前,一是遭人耻笑诟病;二是朝廷怪罪担当不起;三是将痛失立下奇功之机。
他暗想,与马林、刘綎和李如柏那三个匹夫分桃子吃,不如老夫我独吃!杨林那后生的话虽有道理,但都是纸上谈兵之策,怎及老夫数十年的戎马阅历?
杜松决定还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率军先渡过沈水,而后直取铁背山。可他没想到渡河后前锋就遭到少数后金军伏击,后军也受到骚扰截击。因此产生的伤亡令军队士气大降。为了赶在后金军主力到来前拿下铁背山,他将行动迟缓的步营、火器营、辎重营留下,自己亲率一万精锐先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命留下的三营官兵两万人在离铁背山十里的萨尔浒山安营扎寨。目的是自己一旦攻击失利也好有落脚之处。
防守铁背山的后金军人数虽只有五百人,但城中却有一万五千余修筑界藩城的民夫。在眼下紧急时刻被武装起来,用于防御明军的进攻。(注:8)
杜松没想到这个卫城吉林崖极为难攻,明军在此遗尸上千却毫无进展。阵亡将士的鲜血和着天上的雪花一直流到山脚下,将山下的冰雪染得红通通一片。
负伤将士一阵阵的哀嚎声更是让明军士气大受影响。更糟糕的是临近下午时分,经过血战的铁背山后金军终于等来了援军。
此时离萨尔浒明军大营两里处的一座山峰上,披挂整齐的杨林迎着凛冽的朔风,满面忧色的遥望铁背山方向。他能听到那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战鼓声。
“总兵大人,父亲、还有兄长…….你们为何就不听我一言呢?”杨林满腔悲愤的轻声道:“老天啊,你让我去了那个人间看到了此战的结果,也知道了几百年后的事情,但为何就不能让我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呢……”
杨林那天被杨钦带回去之后,被盛怒的父亲狠狠抽了一顿鞭子,打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即便是跟了杨钦二十年的亲兵队长李满仓跪下求情也没用。
杨钦不是心狠之人,打在儿身痛在己心。但军机大事岂是一个毛头小子胡乱参言的?这种多嘴的毛病弄不好会害了他一辈子,所以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
好在杨林身体强壮,在床上将养了几日便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却被杨钦禁足,直至向萨尔浒进军才被放出来。
为了防止他再次跑去找杜松胡说,杨钦依靠人脉关系将他安排在后军骑兵子营乙总,担任乙哨哨官(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连长),活动范围只能限于本队之内。并派李满仓和另一名亲兵张铁锁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杨钦是亲自送杨林来到乙哨的驻地,与儿子的上司把总王合见过面后,他便要返回自己所在的前军。临走前自是爱怜不舍的叮嘱儿子一番。
李满仓见杨林一动不动的遥望铁背山方向好久了,不禁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宽慰道:“四郎啊,别担心你爹和你兄长。他们三个福大命大,多年征战也没怎么样。再说这建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早些时候我已经让铁锁去前边打探情况了,有什么消息他会及时回来禀报的。”
杨林共有兄弟姐妹八人。以年纪顺序排列依次是长兄杨飞、长姐杨兰、二兄杨羽、三兄杨森(早夭)、五弟杨雷、六弟杨霆、小妹杨媛。“四郎”既是他的乳名也是昵称,多是家人和长辈这么叫他。
“满仓叔,让铁锁叔回来吧。我若猜的没错的话,建奴大队人马此刻正向萨尔浒扑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林说罢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已是下午申时正刻,风雪已经停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太阳就下山了。
李满仓五十多岁,是征战多年的老兵,临战经验丰富。他随杨林在这山顶上站了这么长时间,见铁背山方向杀声一直未停,便知战局胶着。战局胶着就不是好事,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胜负。而胜负,则是要用人命来换的。
但作为长辈,李满仓不能在晚辈面前露出对战局的担忧,尤其杨林还是第一次随军出征,就更不能落了身为长辈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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