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用手轻轻堵住她的嘴道:美人,别说了。朕比你还清楚,这些属国早迟也不过是周人嘴中的肥肉而已。
妲己再此沉默。
突然,她使劲的挪开纣,伸手去拿旁边小几上的一封密函。
纣的头依旧埋在床上,懒洋洋道:那是什么?
妲己激动的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道:陛下,你看,这是东夷王师送来的加急快报,他们已经成功了。我们可以去东夷,那里再也不会有对你的背叛。
然而,妲己却没等到任何的回声。
纣像没听见一般,依旧把头埋着。
就像一个贪睡的少年一样。
只是,那一头花白。
妲己敲了敲纣的头,撅起嘴巴道:喂,你到底有没听见我在说话?
连“陛下”都省了,她开始恢复她戏虐的本色。
就像四十三年前刚进宫殿,刚见到这个心目中的男人时的那个少女。
因为,她的心中忽然洒满了希望和阳光。
一声冰冷的回答却在瞬间击碎了她的一切美好和期盼。
丧家之犬,岂是朕所耻为?
密函就这样从她手中滑落,连一丝飘荡的气儿都没有,直直的硬硬的坠在了地上。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这个钻入她的肉体她的灵魂的男人。
孤傲,刚愎,决绝,永不低头。
从他生下那天起,他就不会接受失败。
他能屈能伸,但只作为权宜之计。
而绝非是真的可以经受大起大落。
尤其是一无所有的溃败。
连一点梦想的光都没照耀进来。
纣忽起身,然后一跃下床。
他开始一件一件的穿好衣服。珠宝内衫,素白战袍,精铁盔甲。
很慢很慢,很稳很稳。
妲己就这样看着他。
纣最后用手对铜镜正了正头盔,他要让那根红缨更挺拔,更雄壮,更在中心。
出门前,他忽转头对妲己一笑道:美人,休息好后你就潜行至南国,他们会将你送到东夷的。
妲己道:你呢?
纣道:东夷有你梦想的蓝莹莹的一望无际的海,从此以后,你可以日日看海,听海,伴着海声入睡。
妲己道:你呢?
纣笑了笑道:我很快就来。
妲己也一笑道:我们很快就能一起去。
纣忽然由笑转哭,泪一颗颗的坠落在地上。妲己却依旧平静如水,脸上挂着褪不去的迷人笑容。
像最娇嫩的少女。
纣转身出门,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目送纣的背影彻底消失,妲己才起身。穿好衣服,走到纣刚刚照过的铜镜前。
对镜梳妆。
梳出一个最美的妆。
燕脂,眉笔,腮粉,口红,珠宝,钗簪。
再有三尺白绫。
当她脚尖踢掉凳子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竟不可思议的闪过了一个人影。
伯邑考。
那个斯斯文文的小男人。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她实在不该想到这个男人,她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想到这个男人。
那已是二十九年前。
现在已是二十九年后。
现在是他临死的瞬间。
罪恶感也终一闪而过。
因为她的生命远走了。
香魂悠悠从此去,是非评论后来人。
闭月羞花,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冰肌玉骨。
从此远去。
永不再回来的远去。
永回不来的远去。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曾有过一首很默默无名很默默无名的诗。
雨后天新晴,阳光乍暖好。人道春色美,我道春已老。流寓江湖间,花开何太早?
江湖流寓客,怎摘花儿俏?花儿复春色,今日眼前消。明日借以伤,伤该何时了?
仅以此纪念。
虽然看起来两者毫不相干。
日期:2009-09-20 10:02:44
10.3 改朝换代
风吹来。
风好大。
纣一个人站在鹿台之上。头上是巍峨的苍天,脚下是浩渺的土地。
他在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本来应该还有很多人。
乐师,伶人,宫女,内侍,百官,还有那裸体相逐的三千男女。
还有酒池肉林。
还有虿盆。
还有虿盆中那些扭动的毒蛇。
俱往矣。
如果回忆让你充满凄惨,那何必还沉浸其中?
纣是个自控力很强的男人。
他知道现在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抛下长矛,摘下铁盔,卸下精甲,解下宝剑,只余那一袭镶满琳琅珠玉的素白绸衣。
每一颗珠玉都是妲己为她亲手缝制。
耗去了多少日日夜夜。
每个日日夜夜都是纣从后抱着妲己,妲己就那样软绵绵娇懒的依躺在纣宽阔的胸膛里。然而她的手却是忙碌的,却是灵活的,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梭之间,一颗颗神奇的珠玉就这样融在了绸衣上。
那个时候,纣的灵魂也已被妲己融在她穿梭的双手间。
他总爱毛手毛脚去偷探妲己饱满的胸,可是每次还没得逞,妲己却都已提前在他头上敲了个丁丁镐。
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
从那天到今天。
整整四十三年。
希望这能照耀未来,照去我们今生的黑暗,照亮我们来世的平凡。
纣手中举着一枝火把喃喃道。
天,似暗非暗,似明非明。薄薄的晚霞,可从没一只鸟儿飞过。
傍晚。
纣牙齿突然狠狠的咬进了嘴唇。
渗出了缕缕的血。
命,这就是命。
这命不是上天给的,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戕杀了太多无辜的人。
他们是祸害。
他们是刽子手。
纣知道。
可是,他们间亦有生死与共的爱情。
火把抛下,鹿台熊熊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逐渐从台下舔了上来,舔到了纣的脚趾,纣的手臂,纣的头颅。
在声色不动间,一个活人就这样化为一堆灰烬。
风吹来,一切散去。
一切完结。
殷商自成汤灭夏桀辟世,凡二十九王,用岁四百九十六年。
自此陨灭。
可是,周武王并没有急着进朝歌城中来改朝换代。
他当然也很急。
可是他现在手头上有件事比这还要紧急。
他依旧在牧野。
姜子牙催道:侯爷,纣既已打败,为何不趁胜逐兵,以临大统?
周武王微笑道:相国,牧歌还有要事尚未处理。
姜子牙愕然道:有何要事?
周武王道:祭祀。
姜子牙是军事天才,可周武王却是政治大虾。
他比姜子牙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
如何做政治文章。
如何处理战俘。
祭室就这样被匆忙搭建出来。
里面摆满了各路神仙和周祖先的牌位。
并堆满了尸体。
战俘的尸体。
周武王五体投地的祭拜了三天。
他要向世人告诉一点:大周代殷商实在是各路神仙的意思,我不过按命行事。
换句话说,谁反抗我,就是反抗天。
反抗天,如果天不惩罚你,我就替天行道。
这就是完整的逻辑。
简单点说就是,你不听我话,我就要你命。
但这个事情它必须要弄成复杂。
他还要告诉自己一点的是:姬发,你终于成功了。父亲被杀,哥哥碎尸,自己忍辱负重,所有所有的一切在今天都了结了。
因为,我是唯一的成功者。
朝歌城中的妇孺老幼终于等来了周武王的彩旗飘飘。
白旗,红旗,青旗,蓝旗,彩旗。
一派繁华锦绣。
可老百姓们对繁华锦绣视若无睹。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只残缺不全玷满污垢的空碗。
他们要饭吃。
他们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周武王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
他突然从狂妄自大的陶醉中清醒过来。
像是腊月天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
哀民生之多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立刻把散宜生喊来,吩咐其速速领兵赶至钜桥,把里面的陈粟全部打开,开仓赈粮。
宁愿让粮食烂在仓库里,也不要落在老百姓的嘴巴里。
这就是纣当政下的现实。
周武王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鹿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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