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你的经济损失，4000元。”吴燕一身寻常女孩的打扮，水粉色羊角扣棉袄。粉红是真是小女孩的颜色啊，这让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嫩得能掐出青春的汁液来。
　　“我跟用户打架，跟你有啥关系？”韩鸟仰头环视，未发现摄像头。
　　“当然有关系，要不是我带他去你的办公室，你哪能被罚款？”
　　“大意失荆州，走了麦城。”韩鸟振振有词，却不说他究竟多少次马失前蹄。

　　“韩哥，你受了那么大委屈，我过意不去。”
　　韩鸟的心仿佛被重锤撞击了一下，轰鸣起来，他说：“跟你没关系啊。”
　　“就有关系！是我连累了你。”女孩子就这样，有道理是有道理，没道理也是有道理。
　　“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要！”
　　“韩哥，这不是我的钱。这是单位的钱，不不，也不是单位的钱。”吴燕快急哭了，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

　　“啊，谁的钱？”
　　“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我的钱。”吴燕不由分说把那信封塞进他兜里。
　　男女授受不亲，不便拉拉扯扯的，韩鸟急了：“不是你的钱，那是谁的钱？难道是偷来的钱？”
　　“不是偷来的钱，反正是联通的钱。”吴燕的话像绕口令似的，很执拗。她希望，这只呆鸟能理解她的苦心，别刨根问底地盘问个没完。
　　日期：2011-09-28　09:21:35

　　韩鸟明白了，这笔钱源自公款。怎么来的？定有猫腻。营业前台的收费全是计算机系统管理的，貌似滴水不漏，瑕疵还是有的。别看大伙学业务搞营销笨手笨脚的，揩油却很聪明，打着灯笼找漏洞，水银泻地有缝即钻。
　　居庙堂之高的大内，往往不接地气，费九牛二虎之力炮制出的方案，相当于屁股想出来的，破绽多多。就比如上半年吧，松河联通跟松河电信PK，专拉对方的宽带用户转网——凡持有电信宽带拆机单，免200元安装费，当场兑现，号称不叫用户跑两趟。想得挺美，却行不通，用户离网都是一走了之，没啥手续不手续的。上边只好改口了：就凭过去的缴费单优惠吧。脑子灵光的营业员一看，机会来了。某用户来办宽带入网手续，交了800元，其中200元是安装费。用户一走，便把原始数据作废，重新录入一份600元的工单，冒充电信离网用户。免收的200元钱需要审核，谁审核？营业中心主任啊。主任就没私心吗？大笔一挥：“免200元初装费”，往纸质工单上一贴做退费处理，挪出来的200元就OK了。一般领导都铁面无私，不敢为了蝇头小利与下属同流合污。这不要紧，可以变通嘛，手工出具安装费收据给用户。在宽带转网中搞电子数据作废，偶尔做一笔可以，一天搞三次，立马露馅！果然有人出事了，上边又是开会又发通知，并在应收系统中定死费用标准，前端无法修改数据，这才堵住了口子。

　　吴燕拿来的这笔钱，与宽带转网无关，是ETS450兆车载电话的押金款。当年用户入网时，缴纳1000元的设备押金。时过境迁，没几户在网了，也都忘了还有这码事。全部清网之前，上边的意思是：用户来找就退费，不来就拉倒。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吴燕她们翻出彼时的工单，复印当初用户提供的身份证，煞有介事地列出详单，打申请退还押金，有组织地有秩序冒领。

　　每天接触现金的营业员或营销员，几乎都是第三方派遣工，松河的三家运营商皆如此。企业于他们没多少温暖，更没有未来的期许。顺手牵羊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有缝就钻，动作贼快。反正穷疯了，一旦败露就赔款走人。弄小钱毕竟违规，细水长流适可而止才好。这就有点像男女偷情了，紧张、刺激却不可恋战。
　　日期：2011-09-28　13:48:09
　　望着小女子绯红的脸蛋，韩鸟百感交集。女人可以不美丽，可以不温柔，但不可以不善良。吴燕偷了公家的钱，她不善良吗？真是个傻丫头啊，到嘴的钱哪有往外吐的？毕竟非法所得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该留。你吴燕跳槽了，并不等于远走高飞，移动和联通还是有联系的，真要出了乱子，一样找到你的，哪个工号，谁受理的？
　　揩油也许是一种国情了，所以人们爱说，世界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规章制度是干嘛的，不就是留着钻空子的么。领导偷钱，群众偷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已然心照不宣的职场病。无论单位大小，国有还是民营，雁过拔毛的事屡见不鲜，有好事者竟撰奇文《上班族揩油之葵花宝典》。所以我们看到，手机充电永远在办公室完成，卫生间的手纸永远耗费惊人，公家的信封满天飞，电脑屏幕永远隐藏着QQ……

　　这些年来，一天到晚说国企改革，并将唯一的出路锁定在股份制上，似乎电信运营商顺利上市之后，机制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从前的邮电局国有独资，搞得像官府衙门似的，头头脑脑却小心翼翼，假公济私挺费劲的，堂而皇之拿高薪门儿也没有。从法理上说，上市公司的最高权力归股东代表大会，每个人都是打工仔。员工与企业的关系，就是冰冷的雇佣关系。既然只是打工的，没谁傻乎乎的当家作主，拿工资就行，保住位置才最要紧。即使坐到刘宇那么高的岗位，也不是主人，他只为头上的乌纱帽而战。所以很好理解，出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尽量内部消化吧，家丑不可外扬，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入职以来，韩鸟从来没有跟苗苗以外的哪个女孩在一起这么久，并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废话。吴燕眼圈红红的，两只手绞在一起，固执得像撵不走的孩子。再拒绝下去，她一定会哭的，韩鸟最终投降了。他想到，事后退钱很不妥，买礼物回赠更容易闹误会。只有等她嫁人了，送一个大大的红包吧。礼尚往来，打成平手，心里好受些。

　　日期：2011-09-28　17:18:44
　　他们站在白雪皑皑的路边等车。吴燕笑得好甜，仿佛小时候从舅舅那里得到了一个铅笔盒。她没有祖苗苗漂亮，却更年轻。年轻女孩是明亮的，不但眼神明亮，身子骨明亮，而且笑声也明亮。左等右等中，公交车终于来了，水粉色的燕子飞走了。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天际寥廓，寒鸦点点。韩鸟未免有些失落，想到了站台、远方、孤独这样青春质地的字眼。

　　从今往后，他与吴燕不再是同事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吗？
　　正在发呆，衣袋里手机嗡了一声，苗苗发来了搞笑短信——
　　日常消费品中最影响GDP的动物是什么？
　　答：是猪！
　　最能影响我们生活品质的动物是什么？
　　答：是男人！
　　韩鸟捏着手机往回走，边走边笑。手机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呀，它把人们的存在与消失变得如此简便，自己的职业真不可思议。

　　夜里，松河市下了今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韩鸟又睡不着了，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躁动，就像神秘的女人香摇曳。吴燕这妮子肯定有什么想法了，大老远地跑来送钱，绝不单单是好感吧。女人什么时候最弱智？当然是坠入情网之时，就跟没长脑袋一样，所以她看上去才那么傻。韩鸟不禁苦笑，自己这么落魄，居然也有追求者。可退一步说，他就是没有女朋友，也很难去找外包员工做女友并深化为老婆的。为什么？泥饭碗朝不保夕啊。他暗下决心，以后要少跟人家接触，擦枪走火可不好玩。呵呵，男女之事最微妙，难怪有人八卦过，用移动通信术语来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