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点事儿，回头再联系。”他方寸大乱，掐了线，回了宿舍，穿戴整齐，出去找银行的ATM机。
　　日期：2011-12-06　10:17:36
　　月光虚弱，他没精打采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路。他可以摆脱一株株街边树，却永远摆脱阴影。唉，这个世界随处可见正直而有才华的穷人，不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也有过上天入地的梦想，却穷困潦倒且一事无成；而许多平庸之辈甚至缺德之徒却顺风顺水功成名就？都是肉体凡胎，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缘何出现如此反差？皆因人情世故啊。将薪比薪地比一比，大凡春风得意的牛人，无一例外地读懂了社会的本质和人际交往的潜规则，善于感情投资，甘当上峰的鹰犬。既然迟早有一天都得做哈巴狗，为何不早点摇尾乞怜？

　　这天夜里，韩鸟睡得稀里糊涂。梦见了老家的猪圈，梦见了王二美的葬礼，还梦见汽油涨价，15块钱一升。奇怪的是，梦见了一峰骆驼，还有几个阿拉伯女人，女人们蒙着面巾，露出水汪汪的眼睛。最不堪的是，他遗精了，裤裆里黏糊糊的。
　　次日中午，他从开发区那边赶过来。他掐算好时间了，午休结束之际，即为拜见汤总之时。一踏进枢纽楼，他的腿肚子发软，只好先去厕所，通过排泄废物，来排泄精神上的紧张。磨蹭了半天，这才毅然决然地迈向电梯口，犹如革命者英勇就义。
　　日期：2011-12-06　20:18:27
　　电梯门悄然打开，轿厢里的灯大放光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汤加总经理！
　　韩鸟脑子瞬间短路，下意识地闪开身子。汤加笑了笑，那表情是一种努力锻炼出来的和蔼可亲，那笑容是年轻有为的正处级领导的分寸感。韩鸟想了一夜的开场白，全然没有派上用场，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眼睁睁看着人家走远了。玻璃门外面，一辆热身已久的奥迪轿车正在恭候他的主人，然后是“嘭”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

　　韩鸟发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加笨蛋。曾以为自己是崖畔一枝花，而今才明白，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粒渣。
　　万般懊恼中，回了开发区。景主任找他，说明天上午召开中层干部会议，他有点事儿，叫韩鸟代为出席。印象中，汤司令很少开会的，尤其是这种人多势众的会议。少壮派自有少壮派的打法，不像老领导赵太监那样老爱开大尾巴会。当然，公司每月还要是召开经营分析会的，以韩鸟的身份自是无缘。他有点犯晕，上一次聆听汤司令的会议讲话是在什么时候？是三个月前，还是半年以前？

　　这是布置春节期间安全生产的会议，除了台上领导讲话的声音，会场很静。韩鸟的肚子又不争气了，叽哩咕噜乱响，不得不放了一个屁。他穿着厚棉衣，又坐得结实，振得椅子嗡嗡直响。服务部主任严斌坐在旁边，掏出手机看看，碰碰他的胳膊，悄声道：“你短信!”
　　韩鸟不敢笑，汤司令正下指示呢，强调管生产必须管安全，谁主管谁负责，像在提前分摊责任。欲盖弥彰的臭味弥漫开来，周围的人哈欠连天，却无一例外地把这种缺氧的感受归咎为汤司令的讲话过于乏味。众人的兴趣点在机构调整这事上，而不是其他。
　　日期：2011-12-08　08:59:07
　　散场时，韩鸟故意落在了后面。有人捅了一下他的腰，回头一看是卢主任。韩鸟咧嘴笑了，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被人搭理是一种幸福，被人找乐子，同样也是一种享受。最难受的人生状态就是活得像空气一样，不关心别人，也没有谁来关心你。
　　“小韩，咱们汤总明察秋毫啊。”小卢话里有话。

　　“那当然，汤总有思想有魄力。”
　　“也不知哪个捣蛋鬼，说什么每月开资像大姨妈……”
　　“啊，网上啊，乱说的。” 他是个蹩脚的演员，说话时眼珠滑动，装得一点都不像。
　　“无风不起浪，有浪必有风。”小卢特别留意对方的表情，盯得鸟人颇不自在。
　　“下边有些议论，不必当真。”越解释，越此地无银三百两。

　　“2月份的工资提前预支到银行卡里了，汤总特意交办的。新春佳节临近，要让职工的兜里鼓一点儿，精神振奋一点儿。”这便是今日的小卢，爱打官腔。
　　“有没有奖金？”
　　“每人500元购物卡，沃尔玛超市的。”
　　“我听说，邮政局那边都发2000块呢，还是现金。”
　　“知足吧，老弟。好事谁不会做？钱从哪来，靠经营业绩呀。”

　　日期：2011-12-09　09:44:27
　　韩鸟如鸡啄米，频然点头，心里却想，好不容易发点福利，还是购物卡，经办人会不会拿了回扣？一路尾随，跟卢领导去了19楼。
　　“你去找找老大。”小卢努努嘴，走廊的尽头是汤加的办公室。
　　韩鸟要的就是这句话，狠了狠心，去敲汤总的房门。屋里有人。实权派都这样，只要露面就难得清净，鞍前马后都是人。何况过年过节之前，大小领导都不爱调研检查了，坚守办公室才是上策。汤司令朝门外暼了一眼，面无表情。
　　“我等会儿，我等会儿。” 韩鸟进退失据，嗫嚅连声，仿佛刘姥姥求见贾母，情不自禁地搓着手。

　　出入此地者络绎不绝，没谁拿正眼看他。韩鸟站在走廊里，候了十分钟，才逮住空当，进了老总的办公室。没敢在大班台前的那把椅子上落座，而是站着。脚下是厚厚的地毯，恍如一片沼泽。他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点，哪怕低到地毯底下。
　　汤司令仰脸瞅他，好半天才说：“我想听听，小韩有什么好的建议？”
　　韩鸟的脸红了，脸红表明心理素质不过硬，之所以不过硬，因为心虚。他结结巴巴道：“没，没建议。把我调回市公司吧，我还想做网优。”
　　“不是你挑选工作，而是工作选择你。”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冷冷的狠意，每一个字眼，每一分语气，都凝成一块冰。这说明，汤司令心里还是存了芥蒂的，不愿意搭理他。
　　日期：2011-12-12　14:32:46
　　韩鸟厚着脸皮说：“我觉得我适合做这个。”

　　恰在此时，班台上的座机振铃，汤司令接了起来，嗯嗯嗯地听了几分钟。搁下话筒，他才像帝王犒赏低三下四的臣民似的发话：“坐吧。”
　　韩鸟仍然没坐，他说：“汤总，我还是想做技术工作。”
　　“嗯，嗯。”
　　“汤总，要过年了，我也没买啥，就这点意思。”韩鸟说着掏出信封，往班台上的报纸堆里一塞，转身就走。
　　“站住！”未及汤司令起身，韩鸟兔子般逃走了。
　　坐电梯下楼，鸟人一阵轻松，竟有乘风破浪之感。那信封好比沉甸甸的巨石，终于卸掉了。给领导送礼，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公交车慢悠悠开往开发区，一路走走停停，不同的人上上下下。韩鸟坐在靠后的位置，回味跟汤司令说话的内容，没有太离谱的地方，这点小意思，不算行贿吧？车窗外是喧嚣市井，他看见一对恋人在站牌下耳语，宛如一个美好的梦境。
　　回到办公室，那帮营销员打六角呢，即六位选手参战。韩鸟忍不住笑了，扑克的发明者真伟大啊，他让全世界亿万无聊者的生活变得妙趣横生。手机响了，是小卢找他：“小韩，你来一下。”
　　他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蹦出嗓子眼，问了心里才有底儿：“卢主任，好事坏事呀？”
　　“好事，快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