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迹打湿了杨三郎的衣衫。
大雨倾盆,一如杨三郎泪流满面。
踉踉跄跄的在雨中走着,杨三郎已然认不清方向,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已然没有脸面再回去坞堡,只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判断,杨氏一族已然因他丢尽了脸面,甚至连祖传宝刀都落到了外人手中,他又怎么能回得去呢?
“要不干脆找个地方,死了算了。”
万念俱灰之下,杨三郎已然准备就这么一了百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一颗,老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也就是树干长歪了,从主干上歪出一根横梁来,倒是正好能挂点绳子什么的——于是这杨三郎便解下腰带,当作上吊绳,直接给自己挂了上去。
可挂是挂上了,但人在濒死的时候却是会本能的挣扎,这甚至与勇气无关,纯粹是人体本能的生理反应。
于是只听“咔嚓”一声,这杨三郎便跟半截裂开的树干,一块砸在了地上。
躺在松软的泥泞里,杨三郎不禁愈发地悔恨了,之前他拿着投矛拼命那次也是,明明是该舍生取义的时候,明明是该像个男人一样坦然赴死的时候,他却是没办法战胜自己的本能反应,甚至连死都死不成!
“我,啊,啊啊啊……”
杨三郎想要仰天长啸,干哑的喉咙却已然发不出什么声音。
想他杨三郎当年也能被算成一方豪杰,现在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真和那个流民说的一样,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吗?
“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杨三郎使劲抓着地上的泥土,仿佛这样就能抓到点什么希望。
可就是这绝望的一抓,还真给他抓到点什么。
“……嗯?”
感受着手中的触感,杨三郎下意识地站起身子。
有老旧的弯刀被他从泥泞中拔了出来。
“你怎么不学学你祖宗那样,自己拿把刀把威名杀出来?”
刚刚那个流民的话语,还徘徊在杨三郎的耳畔。
看着手中被雨水冲刷着的弯刀,杨三郎可以确信。
蓟州杨氏的先祖,还在庇佑着他的子孙。
第二天早晨,杜乘锋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拉住从小院门口跑过去的李木匠,杜乘锋这才知道,那杨家坞堡昨天半夜里失火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打翻了灯笼,虽然人员没有什么伤亡就是了,但供奉祖宗的祠堂,却被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是我记得,昨天晚上不是在下大雨吗?”
杜乘锋颇为不解,要知道他起夜小解的时候,也是看到了外面的大雨倾盆。
漫天大雨之下都能把祠堂给点了,天知道杨家人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如何补救,那是杨家人的事情。而今天的话,他要先去蓟镇都督府,进行自己第一天的工作。
也就是以外包服务商的身份,过去把那些库存的兵刃都打磨一遍。
一想到那些库存的兵刃,杜乘锋就是一阵心潮澎湃,要知道这可是蓟州这个四战之地的全部库存,里面不知道保存着何等惊人的技术与经验,如果将这些一切的一切,全部归纳于己身的话……
“冷静,冷静。”
深呼吸数次,杜乘锋让自己镇定下来。
毕竟他的磨刀方式比较特殊,必须要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行。那蓟州武库的库存虽好,可万一他这边定力不够,反过来被煞气侵染,那甚至都不用等纥奚青打过来了,整个蓟州怕不是要先被他抄家伙杀上一遍。
“至于你的话,就先继续喝酒吧。”
看了眼手边的厚重大刀,杜乘锋干脆找了个大号的酒坛子,把刀给装了进去。
这倒不是为了防止什么盗窃,毕竟眼下放眼整个蓟州,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拿得起这把刀。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这把刀喝酒还没喝够。
还要再泡个两三天,杜乘锋摸起刀柄的时候便隐约有了这个判断,虽说他也不知道一把刀泡酒里能有什么用,但既然有了这个感受,他倒也愿意试试看。
反正这把大刀,他也带不出门。
出门的话自然是要轻便一点,至于防身问题,他身上这件袍子里还装了十七把刀子来着。再加上已经融入本能的摔跤功夫,和那一身刚学的龙虎二势,杜乘锋觉得自己出门应该是遇不到什么危险的。
可谁能想到,他这才刚离开杨家堡没多远,就遇上劫道的了。
“下马!快点!把东西都留下来!”
迎面而来的枪矛直接把本就胆小的挽马吓在了原地,止步不前。
就连马上的杜乘锋,也是一愣。
蓟北之地治安不好,他以前也只是在磨刀的过程里感受到过,四舍五入约等于听说过没见过,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上午,他却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真实的蓟州本地特色。
不过在看清来人之后,杜乘锋却乐了。
只见面前这几个强盗面黄肌瘦,一看就是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样子,为首的强盗直接光着腚,连裤子都没穿,而这几个人手中的枪矛,甚至连铁头都没有,纯粹就是一根削尖的木棍。
当然,杜乘锋之所以能乐出来,倒不是因为嘲笑这些强盗穿得少。
而是因为为首的那个强盗,他认识。
“你之前不是打猎的吗?”
眼看着挽马已经吓得开始哆嗦,杜乘锋干脆翻身下马。
“怎么干起这一行来了?”
“你是……是伱!”
为首的强盗愣了一会,紧接着便怒发冲冠。
“你还敢跟我照面!之前抢我裤子的帐还没跟你算!哥几个抄家伙!弄死他!”
“嗯?你来真的啊?”
眼看着几个强盗居然真的端起枪矛冲着自己捅了过来,杜乘锋下意识地踏步上前,抬手便是一拍。
几根木矛戳在他胸前,叮当一阵乱响,却全都被袍子里的刀刃给挡了下来。
反倒是那冲得最前的强盗,被这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整个头颅都已然被砸进了腔子里。
眼见得为首的同伴瞬间矮了一个头,其余强盗不禁都惊得愣在了原地,甚至就连亲手拍出这一巴掌的杜乘锋,也愣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刚才只是沿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运动习惯,本能的将那一式“龙形大劈”之中的束展身法用了一下,可谁能想到这脊柱束展之间,竟能带出如此巨大的威力?
或许那创出了龙虎二势的柳清云,真的错过了一次最为重要的抉择。
“如果要继续在这个方向上走下去的话……嗯?”
就在杜乘锋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抬起手来刚准备继续打,杜乘锋这才发现,是那些强盗们逃跑了——荒山野岭这能跑到哪去?更何况跑了也没饭吃,再加上里面还有曾经见过一面的熟人,杜乘锋就更不可能让他们走了。
说到底,作为一个太平人的杜乘锋还是心善,看不得这个。
所以几次虎跃之后,那几个强盗便都被绳子串了起来,拴在马屁股后面。
好在这样的队伍在蓟镇也不算扎眼,一路进了蓟镇之后,杜乘锋倒也看到不少跟自己一样牵了一队人在走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总会有人凑上来,问他牵着的那几个两脚牲口卖不卖,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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