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给您送去还要您啥钱啊。”
那个交警老哥说,“小老弟,我差这麻袋大米啊,就当我接济一下这老哥。钱必须收,罚单我也得开,一码是一码。”
说完,我听到围着的圈里响起啪啪地鼓起掌来,老百姓叽叽咋咋。交警老哥也没管这套,跨上摩托,突突突跑远了。
我手里拿着那老哥塞给的钱,还有粉红色的罚单站在砂山市场旁,微风扑面吹过来,暖暖的,我凌乱啦。
三姥爷说,“去你钢叔家看看,你钢叔从监狱刚出来,难啊。咱家里穷亲戚多,能帮一把,帮一把。”
我说行,按三姥爷脾气也不能空俩爪子去,于是赶紧张罗买东西。三姥爷说,“买点日常用的,金龙鱼油买一箱,河套面也整一箱,酒别买,不实用,其他的你凑四样。四彩礼,老辈们有这个说法。”我应了一声,他接着说,“你悄悄地包个红包,临走的时候塞到床被底下,下楼咱们走的时候跟钢媳妇知会一声。你钢叔两口子好面子。”末了他又交代,“千万别在人家吃饭,添麻烦。”
钢叔家在于洪宁关屯,当年铁西小平房动迁安置费,在市内连个厕所钱都不够。这城边子房价便宜,买个五十多平的二手楼,上下水暖气啥都有,钢叔两口子开心得不得了。
一进门,看见钢叔头戴着破报纸叠的帽子,正踩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梯子刮大白,媳妇在底下伺候活。房子是那种很传统的两室加个厨房厕所,两个南屋,北面是厨房中间是厕所。儿子和老太太在里间南屋,他们两口住另一个南屋。
我一看,这屋都朝阳,一刮完大白,亮堂不少,窗户擦得干干净净。这两口子脸上,衣服上全是大白丨粉丨,活像个剧院的小丑。屋里除了干净,啥都没有,别说电视冰箱啥,就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靠窗边有个老式的那种大立柜,柜门上镶的是大镜子,可能这是他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厨房里放着米袋子、面袋子,敞着口,还有一大堆土豆躺在箩筐里。唯一的桌子,折叠的圆桌站在立柜旁边。钢叔两口子乐颠颠地浑身拍打拍打,钢婶说,“三叔,你看这都下不去脚,上床边上坐着,我给你拿暖壶倒碗热水吧。”
我说,“钢婶,别忙活啦,坐会儿就走。钢婶啊,我看你身体挺好。”我把带来的油面搬到里屋,屋真小,感觉一下子塞满啦。
钢婶说,“你瞅瞅,哪有长辈看晚辈的。”我看到钢婶的手裂了好多口子,脸上全是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
三姥爷说,“不提那个侄媳妇,你婆婆呢?”
老太太有时候犯糊涂,趁着他们唠嗑的功夫,我把包好的红包塞到木头床的床被底下,也跟着进里屋喝点水。
唠扯好大一会,人家非得留长辈吃饭,三姥爷那多聪明啊,就说下午有事,说啥也不吃,告诉我赶紧下楼走。他家的楼上楼下一听家里来亲戚啦,看着就打招呼,“这媳妇啊,能干啊,要强。家里住法院,日子过的刚强,没黄。”大家都竖大拇指,钢叔钢婶嘴上没说,心里挺着高兴。正走到一楼单元门口,忽听到老太太站在楼门那里喊,“老三啊,这孩子结婚你也不能饿肚子回去啊。”
三姥爷哈哈大笑,这是老神仙啦。我俩赶紧上出租车,我悄悄地跟三姥爷说,“事都办完了,钢婶说啥也不要,上楼上取红包啦。司机师傅,咱们赶紧走。”出租车一溜烟出了胡同。
远远地望见钢婶追着出租车喊着什么,三姥爷跟我说,“你钢婶是个要面子的人,就怕踏人家人情。记住,咱们帮谁都是帮自己,别求回报,普渡众生。”我说,“你老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此后的人生过往之中,即使是在最黯然无光的日子里,我都始终想起这句话,勉励自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人生所有的缘都是自己结的,希望所有人更好,哪怕自己下刀山火海。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钢叔从监狱里出来后,巧事和喜事出奇的多。
最让我意想不到是,没过多长时间,交警老哥又骑着摩托突突地追过来啦。正赶上我在帮忙看大米,三轮车崭新的牌照已经挂到了车后屁股上。我心里核计,这牌照也办了,看老哥也不像吃拿卡要的人啊。
人家交警老哥卡地一声,把摩托车一停,上来就喊,“卖大米的钢子呢?”
一听,糟了,钢叔又惹啥事情啦,忙答道“砂阳路那块,有家老太太腿脚不方便,给扛大米去了,咋了?”没见过大官,一见到丨警丨察我说话有点急。
“咋地,你还挺横啊,整点米不行啊,又不是不给你钱,分小袋装。”
这一说,悬着的心放下了,我有点唐突啦,这不把人想扁了。 忙答道“哪敢啊,我个小老百姓。必须必,回头跟钢叔说,请好吧。刚才这把我吓得,我还以为钢叔又惹事啦。” 人家交警也没理我,命令道,“赶紧给我找个地方坐会儿,抽颗烟歇会乏儿。”我连忙往旁边的台阶子上让一让,台阶上铺着泡沫板,可以坐,交警也没客气,坐上面点根烟,猛吸几口,喷云吐雾。
我说,“钢叔刚出狱,当年在于洪那块砍酒店老板和保安,出手重那片都知道,没法混了,才到砂山子来。”
交警老哥吃了一惊,把帽子摘下来,我看他头发掉的挺多,显老。他说,“该不会是快十年前,于洪那边下岗工人送啤酒的钢子,把人砍成重伤的那个吧?”
我说,“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呢?”
钢婶刚好从楼那边走过来,兴许是刚送完那几户的大米,那边买的都是小塑料袋的米,量少。交警老哥一下子站了起来,嘴里还叼着烟,说,“真是啊?出大狱啦,太好了。”我点点头。
交警老哥把抽的半截的烟往地下一踩,火星子直冒,“钢子出来就好,我爸在家没少叨咕。”我疑惑地问,“啥情况?”交警老哥说,“我姓陈,老爸在钢子进去那年退休的,抓钢子是我老爸,那案子是他当丨警丨察时最后一个。”
“啊?”我说,“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里想,苍天啊,大地啊,太上老君仙灵啦,神仙啊我竟然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钢婶可能是听到了,看到交警老哥,没好气往这边走,边走边指着丨警丨察说,“我恨你爸。” 钢婶生气了,我又听她说,“要不是你爸向着那个老板,非得把钢子堵在猪圈里,逼他自首,钢子能蹲了十来年监狱。”说完就要过来挠他,我一听这磕唠死了,赶忙拉开往别的地方引。
我说,“婶子,人家是来买大米的。”
钢婶气不打一处来,“不卖。这些年我孤儿寡母,还有个老婆婆,苦的时候我活不下去啦,死的心都有,都是你爸造成的。”
我刚叫个婶子还没往下说,钢婶又叨叨叨大声吵吵,仿佛要把这些年没说的话都说出来,“都是因为你老陈头,大米就是倒到臭水沟里都不卖给他。”她黑瘦的脸上绷起了青筋,虚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倒了。“一想到这些年,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一个女人家能咋地。你爸以为每年逢年过节送点米面油就能原谅他,没门。”说完钢婶怒气冲冲地背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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