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议一百则》
第15节

作者: 沃尔夫-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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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09-21 21:23:26

  之二十九:表里
  我来日本后的第一份短工,确切地说是和色情业相关的。
  同学介绍了一个上海人阿平,他交给我1000张色情录像带的宣传单,让我挨家挨户的信箱投递,报酬是4000日元。这1000张全部发放完毕,大概需要三四个小时。我发了三天后,因为担心违法决定辞职,但没有拿到工钱,那家伙也联系不到了。当年我步行奔波过的街市,恰好是十年后的居所,回忆起往事总有万千感慨。
  这些宣传单之所以违法,是由于上面推销的全部叫做“裏ビデオ”(里录像带)。与“裏ビデオ”相对应的,还有所谓市面常见的“表ビデオ”。两者都是色情录像带,区别在于性器官的直接暴露与否,以及前者违法后者合法。我给别人家里发宣传品,自己家的信箱里每天也都要被塞进几张。在那个网络技术尚未普及的年代,今人所说的“无码”作品需要这种直销手段。
  表和里的对应,一度是日本社会的一大热门议题。除了“裏ビデオ”,还有“裏本”,就是性器官完全暴露的色情画册。日本社会那些年曾有持续的论战,或可称之为“阴毛之争”。伊恩•布鲁玛把这当作日本人表里不一的虚伪道德观念的展现:“在大众娱乐方面,强暴、虐待狂、酷刑,所有这些都是许可的,但是官方的底线则画在阴毛的暴露上。这更令人回忆起学校老师测量学生那一头乱发的长度,而不是指点其深刻的道德信念。”

  确实,我当时也对此深感不解,反正是色情片,难道在男女性器官上加上一团马赛克就会降低败坏社会风气的危险么?一位日本友人的解释是,马赛克增加了朦胧和含蓄的气氛,符合日本的美学观念。这个说法听起来满有道理,但后来我发现他也收藏了一些“裏本”和“裏ビデオ”。
  “裏ビデオ”、“裏本”的全盛时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发宣传品的时候大概是最后的辉煌。日本各界、包括部分知识分子为了这团马赛克和官方斗争,换来了官方将马赛克的方块数量减少5%的“退让”。这具有一种日本式的滑稽色彩,依据什么算出了5%的数字?5%会保证公共道德的安全么?正如伊恩•布鲁玛所说,日本的色情音像制品中有很多比那团马赛克更具威胁的东西,可那似有若无的法律就是盯着一小团马赛克。去年,李安的《色,戒》在日本公映,被定为成人限制级。有华人同事满怀期待去了电影院,后来懊恼地说:“日本怎么这样呢?居然还打马赛克!”

  与色情音像制品上的表里不一类似的,是日本的色情服务业。日本法律规定不允许卖淫,一般的色情店铺禁止提供“本番”(性交)服务,可曾因“土耳其浴室”诨名引起外交纠纷的“ソープランド”却可以公开营业。“ソープランド”被日本警方称作“特殊的业务形态……容易成为卖淫的温床”,可谁都清楚,那里的“本番”是不折不扣的卖淫,何以就不违法呢?这就是表里的学问。事实上,“裏ビデオ”、“裏本”虽然名义上违法,繁华街头却经常能看到贩卖的店铺,并没有见到警方严加取缔。那些塞入住户信箱的宣传品标明了电话号码,如果警察想抓贩卖者易如反掌,而我对违法的担心仅仅是因为外国人的身份。

  “裏ビデオ”、“裏本”的退潮,源于科学技术的进步。一个是DVD的普及,使得出版者得以利用高清晰的像素实现“薄马赛克”的境界,中文称之为“薄码”,比起过去录像带的视觉效果有了欲盖弥彰的效果,更出现了“裏DVD”;另一个是网络的传输,出版者在日本以外通过网络传播“无修正”(无码)影像作品,国外发送和日本国内接收都不违法,造成了“事实合法”的状态。
  “裏DVD”或“无修正”作品的网络贩卖公司,多数把据点放在了美国的夏威夷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好玩的是其中两家著名的厂标,一个叫“虎!虎!虎!”,一个叫“神风”,搞得好像要二次进攻美国似的,可他们不远万里,不过是为了“出口转内销”罢了。
日期:2009-09-22 22:10:45

  之二十八:与地震同行
  最近在阅读英国学者托尼•麦克米切尔(Tony Mcmichael)的著作《人类浩劫:失衡生态的反噬》,其中提到生态环境的变化对人类的生物性、文化、健康与疾病模式的影响,我就想起日本的自然环境之于日本人和日本文化的关系。最简单的一个例子,不妨说说地震。
  今年夏天的地震比较频繁,传说中的东海或关东大地震又成了舆论密集议论的话题。根据手边一本昭文社出版的2007年版日本情势,未来30年内,东海地区里氏8级地震的发生概率为86%,关东地区里氏6.7-7.2级地震的发生概率是70%,茨城县海域里氏6.8级地震的概率更是达到90%。类似数字纷纷见诸媒体封面和头条,颇为吸引眼球。
  目前的史料中,最早的正史《日本书纪》中就有地震记载,并且描写了给当时人们造成的威胁。一个族群在相对封闭的土地空间内,不断经受地震的考验,必然会深刻地影响这个族群的发展。托尼•麦克米切尔说人类自身为了因应周遭环境会持续地发生着变异,他称之为“天择”。今天的日本人主要是从东亚大陆经由朝鲜半岛而来的移民,他们在日本列岛上的生活历程和人类进化史相比虽然短暂太多,但“天择”必定是在悄然进行的。

  我已记不得来日本之后遇到第一次地震的确切日期,却记得因晃动并不算剧烈,没感到特别的惊恐,反而带一丝新奇生出的快慰。后来的十几年里,经历过上百次的有感地震,最严重的是2005年新泻地震。当时我在东京电影节设置于六本木高层建筑49楼的新闻中心,感到了如同乘船突遇风浪般的摇晃。在那一刻,很多欧美人士惊恐失色,有的甚至划起了十字,可日方人员大体上保持着淡定。当天一共震了三次,时任首相小泉在开幕式上草草致辞就离开前往灾区。第三次时,我也有些慌了,问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情况,他笑了笑:“没事。放心吧。”让我不禁为自己的怯懦而暗自惭愧。

  在主要的破坏性自然灾害中,地震或许是来得最突然而无法预知的一种。地震对人类生物性的潜在推动可能是极其漫长的,在心理层面却见效很快。以我个人的心态变化为例,除了第一次的好奇之外,最初的两年是恐惧,曾经有半夜半裸着身子跑下二楼的“可耻”举动。但当几年之内的地震都没伤到皮毛之后,会进入一段懈怠期,就是躺在床上继续大睡,爱怎么震就怎么震。这段懈怠期不知不觉地过去,一个新的阶段来临了。我还不知道如何为之命名,它的感觉是有恐惧,但又有茫然。此外的变化,就是开始像很多日本人一样,买点应急物资已备不时之需,甚至在陌生的建筑里去留意安全通道的指示。一种因为较长时间处于戒惧状态下的紧张感,渐渐演变成了本能的反应。

  日本人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养成了几乎渗透到血液中的防灾意识。几天前,一辆大阪开往东京迪斯尼乐园的长途客车在高速公路上骤然起火,满载的乘客以“镇静有序”的方式全部脱险,无一人伤亡。这种临变不惊的素养,得自从小就接受的防灾教育。
  关于地震为代表的恶劣的自然环境,给日本文化带来的特质,已有不少专家论述过。如果和中国对照的话,我想起历史学者佐藤慎一在《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与文明》中的一段论述:中国历史上太多的面临异族军事侵略导致的失败,使中国士大夫们在最初的失利之际缺少应有的警觉。失败太多,何以反倒消磨了警觉?而日本本土在近代之前唯一遭到的外来攻击就是元军未竟的远征,日本人又为何始终保持了对外患的高度警觉?我想,自然环境的不利因素,或是一个关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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