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能臣》
第20节

作者: 方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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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白笑了笑。
  他睁眼以来,所见这大唐鼎盛得就像一锅沸水、如火如荼,人人如痴如醉、追名逐利。谁都想往上爬,要名利、富贵、权势,要胡姬压酒、要新罗婢暖床。
  举世奢靡、举世颠狂。
  于是官场上个个捧高踩低、蝇营狗苟,杨钊就是其中之典型,在其心里,交游广阔的名妓远比世上公道地位高得多。
  若无王怜怜引见,只怕杨钊见到他,会像狗见到骨头,而有王怜怜引见,狗才会抬头看看,犹豫眼前是骨头还是人。
  三千钱让杨钊高看一眼,值得。
  “想必国舅已看过在下的信了?”
  “哈。”
  杨钊得这称呼,忍不住先笑出声,喝道:“你戏耍于我,害我在青门等了许久!”
  “正因为国舅未率部到青门拿我,我才特意赶来相见。”
  “耍了我一次,还想要我信你?我不如拿了你立功!”
  “杜五郎还躲着,我若回不去,他就只能亡命天涯了。”薛白道:“重要的是,国舅拿不到他,到了右相面前还是要吃挂落。”
  “那你还真是为我考虑?”
  “并非太子命我烧柳勣书房,那不过是我见机行事。”

  薛白这两天已反复将这场权争中的前因后果琢磨透,语气愈发笃定,又道:“即便拿到我,也成为不了废太子的关键证据。”
  一句“见机行事”已让杨钊惊讶,薛白却连相府的意图都能猜到,杨钊是更应付不来,嘴里却道:“我可不管这些。”
  “右相要废太子,我能做到,国舅该送我见他,立桩大功。”薛白语气坦诚道:“我不会说是主动来投,只说是被国舅搜到。”
  “哦?”杨钊眉毛一挑,奇道:“如你所言,你们本可以直接去相府求见,为何偏送我这一桩功劳?”
  “若为了保命,这长安城里不乏有能保我与杜家者,如杨贵妃,如高将军,如三位夫人。”薛白道:“但能共富贵者,唯国舅而已。”
  杨钊惊疑不定,其后大笑以掩饰失态,道:“哈哈,我何德何能,能让你高看一眼?”
  薛白微微叹息,道:“我有平步青云之志,一度将宝押在东宫身上,可惜他不识好歹,下令活埋于我。那纵观当世,也只有国舅能再给我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活埋?可你还活着?”
  “自是爬出来了。”
  “真的?”
  薛白稍稍笑了笑。
  杨钊素来傲下媚上,见他始终镇定从容,心中不由信了几分,问道:“如何共富贵?”

  相见至此,他脸色已是几度变化,此时眼神又有了期待之色。
  薛白接了酒杯,却不肯饮,缓缓道:“当朝无皇后,后宫品秩最高者便是贵妃。废了太子,只待贵妃诞下皇子,岂非国舅之大富贵?”
  杨钊眼中精光一绽。
  薛白这句话,却是他入长安以来还不敢想的,让人不由脑子一热。
  “好!”

  他不由喝了声好,举杯笑道:“你我一见如故,当浮一大白!”
  薛白与他碰了一杯,稍抿了一口,眼神愈发平静。
  他就是听了韦坚案之后就预感到太子未必可靠,才向杜妗打听杨国忠,看是否能借其势力,只是他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还是决定相信她这个太子身边人。当然,他自己也还没适应这大唐权场的规则。
  接下来,他按自己的判断做,那反而很简单了。
  既然太子李亨要活埋他,他就踩着李亨从这个坑里爬出来。
  ~~
  琵琶声如流水潺潺。

  直到座中相谈甚欢的两个男子起身离开,王怜怜才停下了轻捻慢拢的手指,看着窗外的月色轻叹了一声。
  她独坐了一会,假母过来不满地问道:“你为何要帮那小郎子?”
  “他送我首诗,我为他引见一人,皆举手之劳而已。”
  “那诗却不好拿出去传唱,又有何用?”假母摇头不已,嫌弃道:“没头没脑的,也不知从谁家的长诗里截的。”

  王怜怜沉默半晌,自语叹道:“可它写进我心里了啊。”
  “咦?你莫不是谎话说多了,真当自己是太原王氏千金不成?不想些实际的,也开始说什么心啊肺啊。告诉你一句,还是趁早多攒些钱财要紧。”
  “钱财赚的岂少了?”王怜怜得意地笑了笑,指了指院子里原本载着财物的三辆空车,吟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说到钱财,假母转怒为喜,拍掌笑道:“说来,杨参军运来红绡,真就只听你弹了一曲?我得再去点点。”
  芍儿收拾了东西出来,正见假母扭着肥胖的腰肢转过长廊,笑语道:“娘子今夜得了红绡、得了好诗,还打发了唾壶,好高兴吧?”
  “有甚好高兴的?又老了一日。”
  王怜怜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吟诗。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咦?”
  芍儿大奇,问道:“怎还有后面四句?芍儿以为只有前面四句。”
  “我央他继续念的。”王怜怜低声道:“这诗怜我,世人捧我贬我,唯它怜我。”
  “那,薛小郎子到底是大才子还是大骗子啊?”

  “才子也罢,骗子也罢,他能与那些大人物搅动风云,总归不是寻常人。他若此番不死,必有大作为……此番若他不死,我却只想听他整首诗。”
  王怜怜说过,不再理会这些俗事,低头,自拨动琵琶弦。
  雪夜,幽静的庭院中,复有丝竹声起。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这一曲,独坐的歌妓却是为她自己弹的,嘴唇轻轻张合,先是无声,后才渐渐有了歌曲,可惜只有残篇。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在宵禁中叩开了客馆的门,杨钊大摇大摆进了堂,打了个哈欠,挥手笑道:“去吧。”
  薛白笑了笑,往楼上客房。
  敲门而进,便见杜五郎害怕得脸色煞白。
  薛白先问道:“你们打听到杜二娘消息了吗?”

  “没有。”青岚道:“市井有说太子再次和离的,却无人知二娘去了何处。”
  “那走吧,杨钊就在外面等着。”
  “真的要去见右相?”杜五郎低声道:“与这些奸人同流合污,我好不甘啊。”
  薛白道:“太子倒不是奸人,但他也救不了杜家。”
  青岚道:“我今日还打听了几个消息,除了杜家全被押入大狱,与柳郎婿有交结的官员,被下狱了许多。”
  杜五郎打了个嗝,应道:“那,那我便去相府慷慨陈词一番,平息大案?”

  薛白拍了拍他,道:“慷慨陈词倒无所谓。你是杜家的儿子,你去了,代表的是杜家的态度,右相见了你,才有可能放过杜家,明白吗?”
  “嗯,明白。”
  “走吧。”
  三人出了客房,却见杨钊拼了两张大桌躺着,盖着那皮毛大氅,竟是睡着了。
  “国舅?”
  “我睡着了?”杨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想了想,大笑道:“可见我真是信任你们啊,哈哈哈。”
  此时天色未亮,杨钊有缉贼文书,于宵禁中通行无阻,带着他们走在夜色中的长安街巷,往右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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