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事薛白说的不多,依旧是点头称谢。
杜妗又笑道:“官奴也好,逃人也罢,往后你便当杜宅是自己家,若是你身世不凡,也莫嫌弃我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了,去睡吧。”薛白起身道:“不早了。”
杜妗整晚都想把握局面,偏薛白一句话,她却还是莫名感觉到他似将她当成小姑娘。
杜五郎往外走了几步,忽想到一事。
“姐,我在右相府,把选婿窗后面一女子逗笑了,没事吧?”
“去吧。”
“真没事吧?”
“去吧。”
杜妗又坐了一会,拉着杜媗道:“今夜我与你一起睡,可好?”
“嗯。”
姐妹俩才吵了一架,但等进了被窝,杜妗终是忍不住抱紧了杜媗,默默哭了出来。
良久。
“还是当姐姐的,骂你也不懂回嘴。”
“我知道你多不容易才得了三品良娣,这一路来我都看着。”
~~
是夜,右相府的灯火彻夜未歇。
终于得到了能扳倒太子的关键证人,李林甫连夜着人审讯、商议,如过节般热闹。
忙到天明,他却还不忘一件事。
“让你查薛白,查得如何了?”
“禀右相,已查到薛白真是杜家捡的,据说是魏少游宅的奴仆捡到的。”
“还有呢?”
“那些奴仆近来到城外去了,等过两日……”
李林甫大怒,叱道:“你便不懂出城问吗?!”
吉温惊恐不已,连忙应道:“这就着人去问!”
连着奔波数日,薛白狠狠补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
昨日骑了一整日的马,浑身酸痛,他遂躺在那,看着榫卯结合的横纵梁木发呆。
冬日的阳光透过纸窗,被隔成一格一格。
初来时他嫌当世的光阴太懒太无聊,今日却格外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哎,你醒啦?”青岚端着食盒走进来,嘟囔道:“真能睡,日上三竿了才醒。”
“睡得多才能长得高。”薛白道:“在这大唐,要当官,也得身材伟岸才行。”
“你可真想当官。”
“连李白都想,何况薛白?”
青岚笑了起来,等好不容易收了表情,又忍不住笑。眼里便没了之前的幽怨,显得明媚。
“说来也怪,娘子他们甚少提起太子会如何?”
薛白道:“在他们眼里,可能是为保家小而‘叛’了太子,心中有愧吧。”
“我可心中无愧。”青岚道:“我也巴不得太子完蛋,可想到如果像之前废太子那样牵连许多人,便不知自己做对了做错了。”
薛白遂想到了昨日在西郊别业所见那陇西老兵。
亲自带着奸相党羽去捕一个为国征战的军士,心情并不好。
他嘴里却是淡淡道:“权力斗争从来就是这样的,除了少数几人,绝大部分人都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不管你是勤勤恳恳的干吏、浴血奋战的兵士。”
青岚感受到他对此有很多想说的,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凝视着他,深怕打断了他的倾诉欲。
薛白却不再就此多说了,继续发呆。
青岚遂问道:“所以伱有大志向,你想当少数几人,比如宰相吗?”
薛白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青岚不喜欢他这般神秘兮兮的,她觉得他们两个一起被活埋的人立场最相近,遂扁了扁嘴,问道:“那这次真能废了太子吗?”
“不一定,总之我们给李林甫交了差。”
“太子还有活路?”青岚虽然嘴上会说些怜悯众生的话,却也不是全没心眼,问道:“可若不废了他,他早晚还是要弄死我们吧?”
“别急。”薛白道:“沉住气。”
“哼,说得像我想废太子一样,我一个婢女懂什么呀?”
青岚这会又不觉得自己是家中大婢了,嗔了他一句,慢腾腾地将饭菜摆好,有的没的地闲聊着,末了道:“你吃吧,我一会来收盘子。”
“嗯。”
“你还不起来,要我伺候你更衣不成?”
“不敢不敢。”
青岚又笑,出门的脚步都有些轻快。
薛白则轻轻敲了敲脑袋,心中暗道,莫招惹小姑娘了,影响进步。
他其实也知道在如今这种事也不太影响进步,终究是习惯如此,一时难改。
用午膳时便隐隐听到院中有人在吵着什么,待青岚进来收盘子,薛白便问起此事。
“二娘不许人送柳郎婿出殡呢。”青岚低声道:“大娘只好另雇丧肆的人帮忙。”
薛白遂过去看了一眼。
杜媗没办过丧事,家人都不肯帮忙,院里唯有她一人披着麻衣忙得狼狈不堪,已错过了时辰。
见此情形,薛白上前道:“我陪你一道去吧,帮不上什么忙,有个照应。”
杜家旁人怕杜妗生气,唯有他不怕。
“不必……”
杜媗开口是想要拒绝的,但话到一半却不由自主改了口。
“多谢。”
她确实已是心力交瘁,需要有人能为她撑一把。
~~
终于,出殡的队伍出了升平坊。
柳勣活着时交游广阔,死时却无亲友相送,送丧的队伍里只有两人,除了他的妻子,就只有陪她走一趟的薛白,还不是来送丧的。
连灵牌都不敢举,怕这长安城中被他害得破家灭门之人闹过来,砸了棺材。
才走到靖安坊,薛白的余光见杜媗脚一软,忙伸手扶住她。
再一打量,见她唇色苍白,目露疲倦,问道:“你昨夜未睡?”
“嗯,与二妹聊了一整夜。”
“到马车上坐吧?”
“不了,让旁人看了笑话。”杜媗由薛白扶着走了几步,问道:“陪我走一趟,会耽误你的事吗?”
“走走看看也好,权当熟悉长安。”
“昨夜我们替你盘算了一番,你若有门第最好,门荫入仕最为直接。若没有,也当科举入仕。李林甫早晚靠不住,你也莫终日想着攀附杨贵妃,需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搏前程终究要有自己的实力。”杜媗道:“这番话,此时你若在家里,当是二妹与你说。”
薛白道:“正想了解大唐入仕之事,还请大娘指教。”
“大娘真难听,我从小就讨厌人叫我‘肚大娘’。”杜媗难得流露出些小女儿姿态来,其后才道:“入仕的途径很多,便是圣人直接赐官给你亦可。反而即便是中了进士,也只是有仕官的资格,真要任官,依旧要谋划。但,中了进士你才能走得更远。”
她说着,看了薛白一眼,见他完全能领会这其中的因由,遂继续道:“官场上有些不成文的习俗,升迁之路亦是如此,我们替你盘算了八步走,你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
“若走科举,亦有进士、明经者科,这第一步自是要进士高中,授官则得是校书、正字,再则京畿县尉、监察御史、拾遗、员外郎、中书舍人、中书侍郎。如此步步升迁,位登宰相,不需再历余下官职,谓为青云正道。”
薛白听到京畿县尉便想到一人,问道:“长安县尉颜真卿可是这般?”
“我听闻过此人。”杜媗道:“进士出身,任校书郎、醴泉县尉、长安县尉,正是冲这条青云正道走的,中间似乎丁忧了三年。可见青云之路难走,谁也不知其中会有何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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