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范今年复员了有什么准备吗？”梅科长的爱人看了一眼范婷问。

　　“到时候再说，还有几个月呢。”范婷说。
　　“也不是几个月，再有三个月就到时间了，要不到你父亲那边去，南方的情况好一些，你父亲在那边帮你找工作也方便一些。”梅科长的爱人是知道范婷的父亲的。
　　“我不想去南方，我在古城长大的，我想在这里找份工作，嫂子看看能不能帮忙给我找份工作。”范婷瞟了一眼一边的郝建家说。
　　“小郝和小范不是在谈恋爱吗，小郝在古城要上学了，小范可能离开吗，你是装糊涂吧。”梅科长笑了对妻子说。大家就都笑了。至此，郝建家和范婷的恋爱关系算是公开了。
　　王仕兵毕业后分配到离古城有一百公里的一个炮兵团，当司务长。毕业的时候为了能够留在古城，他找了方副部长，方副部长想都没想就给学校的政委打了电话说：“小王今年要留在古城，看看今年的分配计划给安排一下。”王仕兵就靠这个电话分配了，在古城的一个师，师部是不需要司务长的，他就下到了距离古城最近的炮兵团。部队里流行一句话叫“紧步兵，慢炮兵”，炮兵的节奏相对步兵而言，就算是比较慢的，再加上王仕兵又是司务长，后勤干部，他是可以请假来古城的，基本上一个月可以来两次，都是找彭丽丽的。彭丽丽复员后进了古城的印钞厂，单位效益不错，花钱自然也是大方，王仕兵每次来，她都要给买些好东西，吃的，穿的。王仕兵感觉很得意，称呼彭丽丽为贤妻，这个实在的姑娘很高兴。

　　郝建家上学去的时候，王仕兵、彭丽丽和范婷一起把他送到了古城陆军学院。在学校大门口，王仕兵给郝建家和范婷照了一张合影。自己也在“古城陆军学院”的招牌下和郝建家他们合了一张影，郝建家当时还穿的是义务兵服装，范婷、彭丽丽是便服，王仕兵却是学员服，相片洗出来之后，王仕兵看了就笑了，照片上自己挺胸腆肚，郝建家就像自己的卫兵。他就把那张照片装了框子，摆放在宿舍的最显眼处。他是看重了“古城陆军学院”那个牌子的。这所院校军内外几乎无人不晓，一个开国元帅曾经是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历代领导人都给学院题过词，学校里出过不少的将军，王仕兵喜欢这张照片上的招牌和招牌下穿着学员服的自己。

　　车子快到家乡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雪花就像是憋久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往下落，洁白而且富有诗意，远处的村庄已经看不清楚了，估计古城也该下雪了，婷婷这会一定是坐在床上想着自己了，她等着我的电话，郝建家想。车子慢腾腾地开，司机看不清前边的路，郝建家也看不清楚……
　　自己在军校的时候是收到信最多的学员，每天都有，最多的时候一天四封，全部是范婷的。信里除了说想念他以外，她把每天的事情和心情都告诉了郝建家，同学们都笑郝建家的女友是孟姜女，这信就是眼泪，这么多，这么多的相思。郝建家不好意思却很幸福。他也是每个礼拜都要给范婷写信的，他要如实地告诉范婷，他每天都在做什么，想没有想过她。郝建家是看了范婷的其中一封信的时候，偷偷地跑到操场上望着分部的方向流了眼泪的，他没有想到思念一个人竟然这么苦楚。范婷在那封信里说：“……我现在不敢走三楼的楼道了，恍恍惚惚总是看见你。当我知道其实你已经上学了的时候，心脏就有紧缩的感觉。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你呢？我真想去你们学校看你，可是你说新学员不让会客，建家，我真的想你……”，郝建家明白范婷的心思，在分部的时候，如果自己有一天见不到范婷，范婷就会心神不安地找借口找他。看见他的时候，范婷就像个安静的小猫一样温顺。

　　老兵复退的当天，范婷来了趟学校，她竟然进来了。学校值班的干部因为范婷是个复员老兵，要看看自己的男友，动了恻隐之心，就安排她去了郝建家的宿舍。郝建家接到通知回到宿舍的时候，范婷正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贴在床架上的照片。学校为了便于管理，学员的照片是贴在自己的床架上的，这样就算队长叫不上你的名字，在检查内务的时候最起码认识了你这个人，也是学员队及时熟悉学员的一种方法。

　　短短三个月，范婷竟然瘦了，眼窝有些陷，使得大眼睛愈发显得忧郁。她穿了那件第一次和郝建家出去吃饭时候穿的那件黄棉衣。看见郝建家进来了却没有走过来，范婷坐在那里委屈地看着他，郝建家有些心碎的感觉，感觉可怜的范婷在这三个月里就像是没有人管的孩童。他走过去拉住了范婷冰冷的手，范婷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出来，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范婷留在了古城。她的父亲叫她去南方去，范婷说自己不想去。那天父亲在电话里问道：“女儿，你留在古城怎么生活呢，你不会再到姨妈家里去了，你准备怎么办，想过吗？”
　　“我已经联系好工作了，在疗养院负责疗三科的B超，是我们干部科长的爱人帮我联系的，每月可以领三百多块呢。”范婷在电话里说，有些骄傲。
　　“你怎么不来我这里呢，女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爸爸？”将军问。
　　“爸爸，我有一个好朋友，真的，除了你，就是他对我最好，真的爸爸，我感觉得到，只有他才是真对我好，喜欢我，他现在古城陆军学院上学，我要留在这里陪他。爸爸，你不会生气吧？”范婷激动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给爸爸这样说话，她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爸爸的话。
　　将军一阵沉默，说：“你们恋爱多长时间了？”
　　“一年了，爸爸，其实我觉得在出事以前好像就喜欢他了。”范婷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张纸捅破了。范婷所说的出事是指自己自杀的事情。
　　“哦……”将军沉吟了一下说：“婷婷，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长大了，我知道你是个慎重的孩子，如果有机会，我见见他可以吗？”将军在女儿跟前有些气短，这是他忽然间的感觉。
　　其实，为人父母的谁在这个时候不是这样呢？哪怕是王后，哪怕是布衣百姓。
　　“当然可以，爸爸，不会失望的。”范婷感激父亲。

　　郝建家回家的时候范婷本来是要一起回去的，但郝建家没有答应。因为他们只是恋人，回到家里算什么。尽管他们之间是为了结合，走完一生而恋爱的，可是家里人，朋友会怎么看。他为范婷和自己想。范婷是不高兴，哭了。郝建家最后答应过完年就回来，初三就回来，范婷才破涕为笑了。
　　下午时分，汽车就到了郝建家的老家。雪已然停住，只是阴沉沉的云像一张大幔一样遮盖了整个天空，偶尔掠过的一丝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纷纷地扑向路人。被行人和车轮踩轧过的积雪肮脏而瓷实，人走在上边支楞着两只胳膊，就像是穿了木屐的日本妇女一样小碎步往前挪腾，以保证平衡。郝建家下了车，提了一个大大的背囊，看一身醒目的军装在家乡的小镇上格外引人注意。他东张西望地看着这周围人有没有相熟的。上车的时候范婷让他穿上大衣，可他却嫌累赘，结果一下车就感觉到家乡的风其实根本不管你是谁，一点情面都不给他这个荣归的人，不一会他就感到耳朵就像是刀割一样的疼痛。距离家里还有20多公里，要靠步行是不可能的，多亏了这两年村子里好多人把农用三轮改装了拉客，郝建家就挤在这个到处透风的车厢里回到了家。

　　不用多说，郝建家的归来对于这个农家小院的意义是非同一般的。母亲在郝建家上了土炕之后就把他的皮鞋擦亮了放在一边，还关照哥哥看好孩子，不要踩脏了这双小儿子来之不易的皮鞋，哥哥已经有了一个小孩，虎头虎脑的结实，小小的孩子脸上已经叫高原风给打上了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