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你长得该有多么美啊，苗条的身材，乌黑的头发，额头明亮，鬓角纯净。你看，这眉，长长的，细细的，弯弯的，稍稍向上那么一挑，就扎得人心尖子痛。你看，这双眼睛，这样大，这样亮，如同两颗星子一般；而这上下扑动的长睫毛，真像蓝天下游移的云影。你这样的眼睛撩哪个一下，哪个都会立刻魂魄失守。还有，这雪一样的腮，这精致典雅的鼻子，这娇艳的嘴巴、秀气的下颏儿，没有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动人，没有一处不让人看了还想看，看了就想亲。我从最初看到你的那一刻，就身不由己被你的美丽俘虏了。而那天的你，对自己的美丽也做了完整展示。你的球儿打得好，你打球儿时的样子更是我人生的一大发现。你的双腿颀长笔直却又那么灵活自如，前进后退，左跨右跳，都那么轻盈敏捷；你的手和胳膊是那样准确有力，挥动球拍，推、挡、抽、杀，好像不是你在用拍子去打那球儿，而像那球儿是个有灵性的活物儿，专门要往你那拍子上撞的，专门等着要被你抽打的。你雪白的面庞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如一束杏花般的艳丽，如一朵云霞似的娇娆；你的大眼睛追逐着那银白的球儿，流光闪烁，神采飞扬。偶尔哪个球儿打得不好，你的眉心就会自责般地皱拢，仿佛有一缕薄雾、一缕青烟在上面徘徊低锁，同时牙齿轻轻扣住下唇，嘴角旁就会现出两个小小的涡儿；若是哪个球儿打得特别精彩漂亮，你的双眸就会闪现出一片灿烂的喜悦，把整个面庞都辉映得无比生动，随后那么骄傲那么自豪地一笑，唇间显露出一排玉一样洁白的牙齿，腮上又会现出两个稍大稍明显的涡儿，哎呀天呐……而你这长长的头发，又随着你的每一次弹跳上下左右甩动着，飘飘洒洒，万紫千红……我望着你，心中抑制不住一次次潮涌，一次次颤动，脑中则不由一阵阵神思飞扬……

　　“在小的时候，春天，或是秋天，或是冬天，我总爱一个人坐在向阳地漫无边际地遐想，在这些遐想中，每每有一个脸孔白净、扎着两只羊角辫儿、生有一对美丽的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出现。这个小女孩儿，穿着红花衫子，在远远一片青草地或一片雪地尽头出现，轻盈地，缓缓地，朝我走来，只是，走啊走，不知为什么，总也走不到近前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可是那个小女孩儿依然不断在我的遐想中出现，在我的梦中出现，依然那般高，那般大，那么美丽，依然穿着红花衫子，依然是远远地走来，但也依然走不到近前。可是，那天，我在望着你的时候，却仿佛看到那个小女孩儿终于走到近前，并且一下子就长大了，就成了你了……”

　　李陕对她说的这番话自然是在他们熟识以后。那个时候，他们不但相互熟识了，还开始相爱了。相爱的日子多的是约会，李陕就是在一次与她约会的时候对她说出这些话的。不过，有一点他并没有对她说，那便是他要往小树林的乒乓球台走去时，忽然感到好似从地里伸出一只手来扯住了他的裤脚，让他迈不得步子，可是他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再迈动脚步，感觉也就正常了。他边走边朝乒乓球台那里望着，或者更确切地说，边朝乒乓球台前那个俏丽的身影望着，可怪异的是不知从哪里卷来一团雾气，飘忽忽地遮在他的前面，他走，那雾气也走，使他好一会儿都看不清要看的事物。他气愤愤地将手往那团雾气上一挥，那雾气也就散了，那俏丽的身影也就清晰起来。

　　他便盯视着那个身影继续往前走去……
　　日期：2012-02-27　18:00:41
　　佟凌那天却是在第三局球儿打到过半的时候看到李陕的。
　　梁校长打过来一个又快又猛的扣板球儿，她盯准球儿更快更猛地反扣回去，那球儿在对面案子上弹起，急速旋转着斜飞出去，梁校长连忙挥拍阻拦却扑了一个空。围观的人们立时爆发出哄然喝彩和热烈的鼓掌。
　　“11比15。”何老师报着分数。

　　佟凌领先。在梁校长去拣球的当儿，她一边掏手帕揩着脸上的汗，一边得意地四下环顾。当她揩完脸收回目光准备接球时，忽然觉出有些异样，也就是说在她适才四下环顾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什么进入了她的视野，警醒她的眼睛。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正想着，只见那银白的球儿快速飞来，急忙挥拍拦截，拦截倒是给拦截过去，却直直跃过对面台案。
　　——糟糕，竟打出这样一个臭球。
　　她责备着自己，却不由把目光向旁边望去。于是她看到了李陕。

　　李陕在球台北侧倚着一棵挺直的杨树站立着，阳光从树隙间投射下来照在他的身上，明一块暗一块的；他手中擎着教科书和教案，手指被粉笔屑染成白色，腮上也挂了一块白色印迹。她看了禁不住轻轻一笑，而思绪一下飞出老远。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接二连三地丢起球儿来，不是把应该接住的球儿没接住，就是把不该打飞的球儿给打飞了，竟还屡屡发球不过网，更不要说还能打出什么特别精彩特别漂亮的球儿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一次又一次去看他：忽而注意到他那挺拔、匀称、潇洒的身材；忽而注意到他那明朗、俊秀的长方形面庞；忽而注意到他那长大、黑亮的眼睛，以及眼睛上那隆起的眉骨、那黑重的眉毛；忽而注意到他那挺直、俊秀的鼻子，那线条分明的嘴巴和那稍稍翘起的下颏儿……她竟然接连被梁校长赢去好几个球儿，超出好几分。

　　“佟凌啊，怎么了？连着丢起分儿来了？集中精力啊。”梁校长说。
　　佟凌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我这是怎么了？再不用心打，这一局可就输了。真要是输了，这众目睽睽之下可就太难看了。那么去你的吧，你这个迷惑人的家伙。
　　她强忍着不再去看李陕，拿出全副本领专心打球，终于以18比18把比分扳平。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依然自警着不能掉以轻心，要一鼓作气拿下这局。
　　可是她的眼睛却不听从她的指挥，她刚刚告诫完自己，就又一次转向了他，不但又一次看到他，而且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如火，如剑，如碉堡上两盏发现情况的探照灯，就那么灼灼地闪烁过来，一动不动，一错不错，没有一点拐弯，没有一点分散，还有些贼霍霍的。她禁不住内心一阵撩乱，散乱，慌乱；一阵纷乱，杂乱，混乱，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又开始丢起球儿来。在只剩最后一个球儿的机会时，她还注意到他由于不知为什么而呈现出的一个非常动人的笑容，只见他双眉飞扬，眸子如点漆一样明亮，嘴巴歙开现出一片纯真……她也搞不清自己是如何把那个球儿输掉的，而输掉那个球儿也就等于输掉整个第三局。

　　日期：2012-02-27　18:02:22
　　当何老师宣布佟凌以2：1获胜的时候，佟凌和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对这一宣布做出什么反应。人们静静注视着她的目光里充满疑问。
　　——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本该把三局球儿都打赢的啊？
　　——你莫非为了照顾梁校长的颜面故意输掉那一局吗？可是不像啊。

　　她对人们的疑问做不出任何解释，只是脸腮热热地望着地面。这时梁校长走了过来。
　　“佟凌啊，你打球儿的技术真是太好了，我得向你学习。”
　　“不，不……”
　　佟凌依旧讷讷着说不出什么，幸好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了，人们很快都离去。可是，可是还有一个让人更尴尬的事情：李陕竟还呆楞楞地站在那里，并且依然两眼直直地注视着她。她这个时候真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李老师，你不是还有课吗？上课铃已经响过了。”梁校长说。
　　李陕似乎这才回过神儿，面孔立时涨得绯红，神情也一下慌乱起来。
　　“哦，已经响过铃了？只顾看你们打球了，没听见呢。”李陕说。

　　虽然李陕的声音有些慌慌的，但佟凌还是听出他就是那个在课堂上朗诵《呼兰河传》的人，心中更是一股涌动。
　　——哦，他姓李，可是叫什么呢？她这时还不知道他叫李陕。
　　李陕转身匆匆往教室走去，步子踏出一串仓皇。望着李陕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咚的一声，好似什么一直悬垂着的东西骤然落实。
　　梁校长一直望着李陕走远才转过脸来，看着她，半晌，无声地一笑。
　　“佟凌啊，这一位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师，叫李陕，木子李，陕西的陕，也不知怎么他爹竟给他起了这样一个怪名字，他家可是和陕西陕北陕甘宁的没有一点关系啊。他到学校时间只两年多，属还没转正的民办教师，不过却相当有才气呢。”梁校长说。
　　梁校长目光晶晶闪烁，像是很有用意。
　　佟凌显得更加惶悚无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告别梁校长，怎样离开学校的，心中却牢记下一个人的名字，尽管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怪怪的。

　　日期：2012-02-28　11: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