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得罪了薛彬之后，他就一直担心薛彬报复他。薛彬是大权在握的村干部，他虽然是民办教师，也还是陈湾村的村民，上级赋予薛彬的权力，是完全可以支配他教师职务的任免的。眼下他还没有感受到来自村里的压力，不知是薛彬忙得顾不上，还是薛彬要放他一马不想报复他。但是他的心还不能完全放下来。他现在真恨不得立刻就报名，立刻就考试。他只要能够转正，户口就可以转到教育部门，任免、升降、调动，就全由县教育局支配了，薛彬再想报复他也难了。

　　办公室里现在只有李陕一个人，梁校长和刘琳是午后接到电话到乡政府去了，大热的天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天气确实有些热，虽然办公室吊顶上的电扇一直在转着，李陕的身上却一直是潮乎乎湿漉漉的，脸上也有些滑腻腻的。他好想弄一盆凉水洗一洗，终了也只能用卫生纸擦一擦。当初薛彬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竟决定将学校建在这样一座高岗上，打井不好打，引水又难引，几年来学校用水、各班用水，每天都要值日的学生来抬，来担。为了减少学生们的劳动，不能不节约用水。

　　李陕看了一阵书，演算了几道数学题，有些疲乏，便起身走出办公室。他站在办公室台阶上，看到小树林中的乒乓球台边王泉生正在给他的班级上体育课，在指导学生们打乒乓球，不禁一笑。
　　——这个王泉生啊，五大三粗的还真是心细，真知道心疼学生。
　　李陕走过去。这里倒是一片清荫，比在办公室里还要凉爽。王泉生看到他，冲他点头笑着，然后挥了挥手中的球拍。
　　“来，咱俩来两局？”王泉生说。
　　“你带着学生们玩儿吧。我就在边上看看。”他说。
　　他又倚在他曾经倚过的那棵白杨树上观看着。在他面前的球台上对阵的是林岚和鲍刚。林岚身体单瘦，动作很灵活，但是劲力不够，打过去的球也就没有杀伤力。鲍刚虽然体态有些笨拙，却能沉着应战，不慌不乱。而在前面的一张台子上对阵的是郑福满和米星，看得出郑福满是有意在照顾米星，打出的球儿一不狠二不刁，然而米星个子实在太小了，任何一种球儿都要窜起身子打，有时整个身子几乎都要伏在台子上，动作很夸张，也很吃力，每每惹得围观的同学哄然大笑。这边台子上的两个人打了一阵之后，鲍刚倒没有什么，林岚早已是汗水淋漓了，刘海儿和鬓发也都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额上和腮上，只是一张脸总是那样欣欣地笑着。

　　李陕望着鲍刚和林岚，恍然间竟变为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便是佟凌，他在看着自己与佟凌打乒乓球了。他因为很少打乒乓球，一旦打起来有些乍手乍脚的，而本来很灵利潇洒的佟凌为了配合他也只好收束着手脚，平平稳稳地发球接球，他自然因为技术太差有些羞涩，她则有些得意有些嘲弄地看着他笑，一张美丽的面庞好似一朵花一样开在这林间，开在这球台畔。这应该是在她听他的课那一天真实发生的情景，只是当时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来，抽颗烟。”王泉生将一包打开了盖子的香烟递到李陕面前。
　　“你知道的，我不吸烟。”李陕说，将香烟往回让。
　　“哎，不对呀，前些时候你不是还给过我大半包蝴蝶泉吗？”王泉生说。
　　“正是因为我不吸才给了你吗。”李陕说。
　　“吸烟有害健康，你是怕自己受害，才把烟给我让我受害呀。”王泉生说。

　　“王老师，您这盒烟该是您自己买的吧？您只许自己花钱买受害，我们老师给的您就有意见了？这是啥道理？”正在打球的林岚忽然停下来递过来这样一句。
　　“就是。不讲理。”鲍刚也随声附和道。
　　李陕和王泉生相互望了一眼，不由都笑起来。
　　“到底是班主任，都向着你说话。”王泉生说。
　　“向情向不了理，还是你说话不占理。”李陕说。
　　“就是。”鲍刚和林岚齐声说道。
　　鲍刚和林岚又开始打起球儿来，然后林岚输了，陈阳上来把林岚替下。林岚便站在一边，边观望边用手摸着脸上的汗。

　　“哎，李陕，我跟你说个事儿。”王泉生说，将李陕拉到一边。
　　“神神秘秘的，啥事？”李陕问道。
　　“你说，乡里来电话把校长和姓刘的丫头都叫去该会是什么事？”
　　“不知道。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不是关心，我觉得有些反常……”
　　日期：2012-03-10　19:42:11

　　王泉生正说着，李陕就看到梁校长和刘琳一先一后推着自行车走进学校大门口，他忙拉了王泉生一下，王泉生也就住了口。孩子们的吵闹声引得梁校长和刘琳都抬头向这里看来。梁校长依旧推车走着，刘琳却又骑上车子快速蹬着往里去了，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不但没打招呼，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脸色铁板一样硬硬的。梁校长走过来，脸色也不好看，面无表情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么严肃，肯定有什么事。什么事呢？”王泉生说。
　　“什么事也跟我们无关。”李陕说。
　　可是梁校长却边走边在叫他了。
　　“李老师，你来一下。”叫着，那步子却没停，头也没回一下。
　　李陕看了看王泉生，便随着梁校长走了。他紧走几步赶上梁校长。
　　“校长，有什么事？”他问。

　　梁校长却沉默着只顾往前走着。他从梁校长的形态上看出梁校长叫他不惟有事，这事还与他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应该是什么样的事。梁校长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步子一直走到办公室前，放好车子进了办公室，他也就随着回到办公室。刘琳伏在办公桌上，肩膀微微有些耸动，虽然并未出声，还是可以看出在哭。梁校长没有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去，而是坐在了何老师的位子上，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擦着汗。李陕忙倒了一杯水放到梁校长面前，倒了第二杯又要给刘琳。

　　“李老师。”梁校长叫道。
　　李陕转过头看，梁校长正有些焦急地冲他摆手。但他还是把水杯放到了刘琳的桌上。
　　“刘老师，走了老远的路，天又热，喝杯水吧。”他说。
　　他刚要转身走，刘琳却忽地抬起头来。
　　“用不着你这样假惺惺的。伪君子。”刘琳大声吼道。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刘琳。

　　“李陕。”梁校长又叫道。
　　他便走到梁校长跟前。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梁校长说，起身朝一侧的楼梯走去。
　　李陕看着梁校长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消失在楼梯口，也就沿着那道楼梯进入梁校长的办公室。梁校长的办公桌临窗摆放着，他登上楼梯走过去。
　　“坐吧。”梁校长冲他点着头说。

　　他在梁校长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已感觉到梁校长与刘琳这次到乡政府去跟自己有关系，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陕，你同我说过刘琳多收了学生的钱，我听说后来那钱是你替刘琳还给学生的？我大致算了一下，好像是五百多元。喏，这里是五百五十元钱，你拿去，那钱就算我出了。”梁校长说，将桌面上的一沓钱推到他面前。
　　“校长，那钱是我自愿给的，怎么好又从你手里拿回来？再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相信刘老师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家也就不要再提了。”他说。
　　梁校长似乎很注意地看了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