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陆见后来入狱,也是崔柏远的手笔?”
“此事我也不知,不过想来定然与崔柏远脱不开干系。”刘迟思索片刻方才回答。
“你觉得陆见此时回来,是否想找崔柏远寻仇?”
“属下实不知。”刘迟生怕自己说错话,看着愈发兴奋的冯既白,反倒更加冷静起来。
“行,你且去吧。”冯既白虽然没从刘迟这里问出什么关键信息,但是已经基本印证了他自己的猜想。陆见此时凭空出现,积极活动,定然与崔柏远之间脱不开干系。
但此时,陆见带着崔柏远下落不明,却正为整件事铺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冯既白没想到自己的幸福来得这么快,只要陆见在其中对崔柏远下手,不论结果如何,医署医监这一职都将再度空缺,这便是轮到自己发挥的时候了。
冯既白悠然向远处望去,只见一骑背着令旗的传骑,上马向着州府的方向飞奔而去。嘚嘚的马蹄声,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回响,平添了几分韵律。
劫囚、行刺、绑架。这些事在安州好些年都不曾发生,如今一日便接连出现,针对的竟还都是同一个人。更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这个人还是当今的国舅!
州府的刺史江时修,接报时连呼棘手。虽然他是通过科举中进士出身为官,但江时修一直颇有种怀才不遇的困惑。早年一直在河东当县令、郡守。用了五六年光阴方才换回来一个刺史的职位,却不料仍是圣人眼中的工具人一个。
江时修也一直想不通,那个能率军平叛,收复两京,文武兼资,雄才大略的圣人,为何却对这个孀居的长妹如此忌惮。自祖龙降世,建立伟业以来,千年之间,不过也只有一个天后。
但如今国舅失踪,疑凶陆见,便是这位孀居的长公主所举荐,令江时修也不得不慎重。
几道盖着刺史官印的手令发了下去。不过未时的光景,安州便已关闭四门,捕快衙役,以及巡城甲士尽皆出动,全城大索。毕竟国舅丢了,事情传出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倘若国舅只是被奸人所害,自己对上还有个交代。
安排完了一切,江时修看了看身旁的幕僚师爷,大手一挥。
“走,去韦府,会会那位公主殿下!”
州府外,江时修翻身上马,领着若干随从护卫,便在街道上小跑起来。虽然规制上,刺史出行可乘车,或乘轿。但江时修此人,却偏偏钟爱骑马。
早先在河东当县令、郡守时,河东地区一直在整肃军备。皆是吃了安史之乱的亏所总结的教训。江时修也尝尝喟叹自己生不逢时,倘若早生三年,定然也能提枪跨马,在沙场上与叛军一较短长。
凡是心怀理想的读书人,心中都难免怀揣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愿。但在入仕之后,一个个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却难免都在岁月的摧残与蹉跎后变成一个个垂垂老矣,暮气沉沉的官僚。
史海茫茫,历来能够善始善终坚持理想,不忘初心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
江时修只知道,他不想这样,可来安州上任半年多,在各个势力错综复杂地搅动的旋涡中,他却只感到有心无力。
一行人骑马来到韦府左近,便听到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传来,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丝竹之中,竟夹杂着金鼓之声。尚在马背上的江时修听着丝竹声中清脆的女声,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震。
“劲风摧百里,陋室书声寂;提笔书平寇,拔剑着铁衣。
定虏于雁门,讨逆在河西;惟愿效平阳,此身护天地。”
与先前总是哀怨幽婉的曲调不同,此番的调子中,平添一股肃杀与豪迈。伴随隐隐传来的金鼓之声,竟能给人一种千军万马扑面而来的错觉。
江时修听着这曲调,一时间竟有些心潮澎湃。公主所唱此曲之中,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心境的真实写照呢?
本来立志戡乱定难,以王佐之才成就一番事业,最终却不得不在各方的倾轧之下被操纵,被推挤着,过成了如今这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模样。
而江时修在听过此曲之后,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个雄才大略的当今圣人,也要对自己的这位长妹百般提防。她虽然也不过是个生于深宫之中的女子,却难得地,在诗句之中透出一股不亚于男子的豪迈气概。
诗句尾联之中,更是提到平阳公主——高祖第三女,以女子之身聚拢义军,打下了半个关中,为大唐立国建下了不世功勋。
钦佩之余,江时修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作为圣人御批任命来此的刺史,他的职责就是监视这位长公主。虽然心中惺惺相惜,但两人天然地便站在对立面上,令江时修不由得在心底升起一丝悲凉之感。
一行几骑来到门前,随从下马,向门房递上名帖要求通报,等了不过半柱香的光景,韦府的朱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长缨带了几名侍女出现在门口,齐齐行礼。
“殿下有请江使君正堂一叙。”
江时修跟着长缨,向正堂行去。他虽然来此赴任已逾半年,但来到府上面见公主,却还是头一遭。
正堂之中,客座早已设好。李云姒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面前隔着一道屏风。江时修上前叉手行礼。
“臣安州刺史江时修,冒昧打扰,望殿下见谅。”
“江使君,请坐。”屏风后传来李云姒清澈的嗓音,令人听来心旷神怡。
“江使君到任良久,理当本宫前往拜访,但疠风未愈,不能成行,还请使君勿要挂怀。”
“臣不敢。”江时修闻言,不由透过屏风看向主位上隐隐约约的窈窕身影,心中更是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惋惜之感。
江时修早知疠风患者的可怖模样,听闻公主有此顽症,心中既惋惜,又同情。如同意外寻获一块美玉,却发现其上遍布微瑕。一念及此,甚至泛起几分失落来。
正在出神的时候,只见侍女长缨端着一只酒壶款款而来,右手执壶,左手托底,缓缓倾倒着,将江时修面前的玉质酒樽盛满。江时修见酒液呈鹅黄色,扑面而来一股水果清香,不由得向壶上多看了几眼。
酒壶是银质,壶身上阳刻着篆体“酉点一丝”四字。
“江使君,此酒乃是一位西域胡商所售,他每岁往来中原与大食,总会带些奇珍异宝。此酒乃是用一种名曰柚子的胡果所酿,味道清冽回甘,江使君不妨尝尝。”
江时修闻言,心中只觉惊奇,便端起碗遥敬李云姒,随后二人分别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
“此酒却是不凡。”江时修笑道:“只可惜,自天宝年至今,安西诸镇相继失陷,如今往来的胡商,却是愈发稀少了。”
“可惜本宫只是女儿身,否则,倒颇想披坚执锐,为阿兄上阵击贼!”听闻江时修的叹息,李云姒也忆起四方国土失陷的无奈现实,不由感叹。
李云姒说完,便突然地有些懊恼。江时修本就是圣人派遣而来的刺史,自己方才那一番话,本是一片赤诚之心,但若就此传入别有用心之人那里,无疑将被曲解与误读。
她正兀自思量着,该说些什么把方才的失言圆过去,却见江时修自几案后站起,叉手深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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