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且慢,容我来看看。”陆见看着躺在地上的高健一,不疾不徐地出言道。声音虽然不高,却极为镇定,令尚在地上哭嚎的高家娘子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来。
方才高健一被同行的猎户背回家来,这娘子便又是喂水,又是折腾了半天,全然忘记了陆见的存在,反倒是小女湘儿,第一反应便是跑去赟哥家中求陆见来诊断。
陆见走到高健一面前半跪于地,右手大拇指搭上他左臂脉搏,神情凝重地切了片刻脉,却突然笑起来,仰头对周遭众人说道:“快,抬到榻上去,还有脉象!”
众人闻言,一时又惊又喜,赟哥当即便同另一人上前,合力将高健一抬入屋内,放在铺着稻草的榻上。
“把他衣服解开。”陆见又向赟哥二人发号施令,自己则自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赟哥已将高健一身上短衫解开,陆见拿着银针上前,附耳贴在高健一胸口听了片刻,随后起身,又相继在他脖颈下方探了探,便拿出银针,先灸天突穴,后又取两根银针,连灸璇玑、神藏二穴位。
赟哥等人看着高健一胸口的三根银针,一时神情错愕,大气也不敢出。他并非头次看陆见施针。只是此次,三针都在胸口,倘若有个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陆见灸完三针,吃力地扶着高健一后背,想要将他扶起呈正坐之位,赟哥见状,急忙上前帮忙,将高健一推起正坐。陆见再度取出一针,找准了高健一头顶的百会穴,一针刺入。
继而,陆见顺着高健一肋骨两侧,自下而上地反复推拿。又嘱赟哥用力捏高健一大臂上的尺泽穴。
如此折腾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高健一突然咳嗽了几声,陆见见状,更加用力地拍着他的背,不多时,高健一又更加剧烈地咳了一阵,随即,几口暗红色的淤血伴随咳嗽声喷出。
在周遭围观的邻里见得如此情形,登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名年长老者更是直接跪倒,向着陆见叩首。
“陆郎中竟有起死回生之能,莫不是天上医仙下凡!”
他们这些最为普通的百姓,辗转在战火与乱世之中,生离死别早见得多了。见得多了,便会麻木,便会习以为常。加之各地医士医官,又多是庸庸碌碌,沽名钓誉之辈,口中说着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其实心里装的全是攫取利益,男盗女娼那一套。
在这些人的见识中,高健一这种情况,连气都不出了,也就该找块地儿挖挖把人埋了。哪想得到陆见一通折腾,竟将人弄活过来了,这已经远超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了。
但他们却不知道,人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会有微弱的呼吸,而这呼吸过于微弱,以至于放到口鼻下的手指都不会有感觉。
醒来的高健一低头看到胸前的几根银针,以及自己方才咳出的几口暗红色淤血,当即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却正看到陆见与赟哥站在榻前。
高健一翻身起来,对着陆见倒头便拜,口中连连感谢陆见再生之德。陆见扶都扶不起来,只得唤过赟哥,一人一边才算是将高健一按住。
陆见一根一根将高健一身上的银针拔下。一转身便见高家娘子带着小女阿湘来到他面前就要跪。陆见苦笑着,连忙扶住二人。
“郎君之病并无大碍,无非是从高处落下,淤血卡住气管而已。如今已无淤血,稍后我开个方子,你按方子去抓药,每日煎药汤喂给郎君,旬日便可痊愈。”
辞别高家夫妻,陆见与赟哥回到他家,赟哥赶忙去滤出熬好的药汤,喂母亲服下,又忙碌着烧起柴火,炖了一锅麂子肉,和母亲、陆见三人吃了个饱。
日暮西垂,天上现出点点星光,陆见则在伙房中,点起一盏油灯,拿出毛笔,找到几张草纸,开始写着什么。
赟哥将里里外外收拾完毕,好奇地凑过去。
“陆郎中,你这写的是什么?”
“我想起你们猎户常年在山间行走,与毒蛇猛兽为伍,便将常见伤病及治疗药方给你写下,日后若你与村中人患病受伤,只需照我的方子抓药便可。”
赟哥见状,却伸手挠头,一脸苦相。
“怎么?”陆见有些疑惑。
赟哥听说陆见将常见伤病及药方要写好留给他,心中已经十分感动,但是虑及整个村落,一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心中却又作了难。
“陆郎中,此法虽好,但……我们这十几户人家,也没个识字的啊……”
虽说有唐一代,科举制度日渐完善,理论上讲,平民百姓也可以以科举作为进身之阶,完成阶层飞跃。但这毕竟只存在于理论上。
实际情况就是,虽然此时已极少用手抄书,而是出现了雕版印刷,但受限于雕版的成本与产出比例,书籍仍然昂贵。或许在天宝年前,生活宽裕的百姓还能够有余力受一些教育,买一些书,但如今,这种情况却无异天方夜谭。
三镇叛军在席卷整个北方,造成大乱的同时,也击垮了这个庞大帝国脆弱的经济体系,要平叛,缺钱缺粮,更缺人。勋贵与大地主与朝廷里实权派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些缺口便只有向着中小地主以及平民百姓摊派了。
面对日渐沉重的赋税,百姓连吃饱饭都已经是一种奢望,又怎么可能还有余钱闲心去读书识字?
这或许也是帝国建立之初,那些雄才伟略的诸位先帝设计制度时,所没有想象到的情况。百姓负担沉重,无力读书,便无法完成向上的阶层跃升,而这把改变命运的钥匙,便继续握在世家大族与富裕的大地主手里。
陆见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都受过一点基本的教育,能认得一些字,事实却证明,终究还是自己有些想当然。
陆见苦思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手中毛笔不知不觉杵在草纸上,随着陆见的苦思而肆意游荡着。待得陆见回过神来,方才察觉,赶忙拿起笔,但纸上已经被画上了歪歪扭扭的一条。
陆见皱眉看着那道不知像什么的印记,却忽然灵光一现,又拿起笔,在歪歪扭扭那一条的前端,又加上了两笔,随后,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的陆见,便招手呼唤着一旁的赟哥。
“赟哥,你来看!”
赟哥依言过来,凑近看了看。
“你看,这像不像一条蛇?”陆见笑着问道。
“像!”赟哥点头道:“你让我一看,我便知这是画的蛇。”
“既然如此,每个方子外,我都粘一张纸,画着方子对应的症状,你一看便知。这样可行不?”
“这个办法好。”赟哥由衷地赞叹道:“陆郎中果然并非常人,一下就能想到我等都想不到的法子。”
“我也只是凑巧而已。”陆见一边说着,一边拿过草纸,开始画起来。
不一会儿,一摞有着各种封面的药方便整理完毕。陆见的画功颇有些许鬼画符之感,若要能够穿越到一千多年后,定然也是灵魂画派的一代宗师。
陆见将整理好的药方穿上细绳,挂在门框上,一进屋便能看到,如此也不怕忘记。做完这一切,陆见正要出门回自己那间草房休息,却听背后赟哥轻声唤他。
“怎么?”陆见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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