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陆见将整件事讲清楚,张大成豁然开朗之余,也皱眉沉思起来,思量这件事的风险他究竟能否承担。
“我还有个问题,万一杨胜逃走,我等又待如何?”张大成思虑片刻,终是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疑问。
“杨胜决然不会逃走。”陆见一脸笃定:“此事,我有把握。”
“可万一……”常年与囚犯打交道,令张大成早已不再相信人性。
“张狱丞与狱卒兵士将杨胜送入医署,杨胜若脱逃,便是陆某承担罪责,与狱丞等人无关。这个道理,是也不是?”陆见一语中的,终究是打消了张大成的疑虑。
“好,陆医监,张某便帮了你这个忙。”见张大成终于首肯,陆见也长出了一口气。
张大成引着陆见,一路行过走廊,来到监仓外的牢门前。守门狱卒见张大成带着陆见过来,忙回身用钥匙打开了监仓大门。
牢城中这些牢房的环境,比之城中大牢,更是多有不如。那些尚未被定罪的囚犯尚且如此,这边的情况,便更是可想而知。
陆见跟着张大成走过一排排牢房,牢房中的囚犯或躺、或坐、或站在牢门边上,敲着监牢的木柱。瞎嚷嚷的,说怪话的,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一而足。
张大成早已司空见惯,陆见却不由皱起了眉。虽说他先前也在此列,但如今看来,依然觉得难以忍受。
两人一路行进,来到杨胜的牢房外。此时这间牢房中,已经不似上次那样人满为患了,似乎是有几人刑期已满,放出了大牢。而新犯又尚未从城中大牢转运而来。
陆见靠近牢房,轻轻咳嗽了两声。牢房内一个坐在地上的囚犯抬起头,狐疑地望了陆见一眼。但睡在一排草席最里侧的杨胜,却恍若未闻。
陆见踱到牢房门边,用手指节轻轻对着牢房的木柱敲出三长两短的响声,那是他与杨胜之间的暗号。
果然,听得这番暗号,杨胜便起身,向着牢门处看来。
陆见又看似随意,却极有规律地在牢门木柱上敲了一阵子,随后便无事一般,抬步离去。
张大成就在不远处等着,看到陆见返回,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凑近陆见,低声问道:“怎么了,陆医监?”
“我们先出去。”陆见道:“杨胜发病时,你我一定不能在场。”
张大成依言与陆见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他们出了牢门,守在门口的狱卒便返身将门关闭。
“辛苦陆医监了,近日天凉,囚犯们多染风寒,实非我等坐视不管,陆医监回去,可要向上多多美言……”张大成粗中有细,当着狱卒的面对陆见说了一番话。
“张狱丞且宽心,此事跟你们狱吏绝无半分关系,待我回去,定如实向州府报告。”
“既如此,我便不留陆医监了,改日再见,定与医监痛饮几杯。”
“一定。”陆见言道,二人分别抱拳长揖。
正在这时,牢内突然传出一声呼喊:“快来人啊,有人羊角风发作了!”
虽然知悉内情,但陆见与张大成二人,还是在这一瞬贡献了高超的演技。张大成让狱卒打开门,拔腿便向下跑,而陆见也一脸错愕茫然的表情,站在门外向内张望着。
“快,喊郎中来!”在张大成的呼喝下,一名狱卒跑出,不一会儿便将牢城郎中请了过来,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郎中擦着汗,匆匆行出。而他身后不远处,张大成则带着两名狱卒,将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杨胜向外抬来。
陆见见自己计谋得逞,心下便不由得稍稍放松些许,然而此时,外间一声洪亮的呼喝,却又让陆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卑职等见过吴府君……”
陆见闻言,心蓦地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狱卒们口称的吴府君,乃是本州掌管刑狱的法曹参军,吴佑和。
同半年多前刚刚上任的刺史江时修不同,这位吴佑和,在本州之内,也是掌管了多年刑狱了,也堪称是根深蒂固。
因此在刑狱之事上,江刺史都没有这个吴法曹说话好使,这在张大成这些狱吏狱卒之中,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陆见虽然不曾与吴佑和打过任何交道,但也尝尝听闻此人无比贪婪,更是与冯既白、崔德福等人沆瀣一气,故而安州府的大牢之中,才能够那么明目张胆地对囚犯区别对待。
这位吴佑和还有个特别的嗜好,他不喜欢被人唤作吴法曹或是吴参军。而是喜欢他人,尤其是下属唤他吴府君。
这样会令他有种错觉——他一个正六品的法曹参军,距离正四品的一州长官刺史,也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对他来说,这一步之遥可能再难跨越。但是始终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吴佑和此人,却变得愈发嚣张与跋扈。
大牢牢门打开,一个身形矬胖,面黑,络腮胡,却身着红袍的官员,在一堆差役公人的簇拥之下行入牢中。张大成见状赶忙跪伏于地,口称见过吴府君。
陆见虽然对此等官僚多有不齿,但是心知自己此时暗行密事,不宜张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及给帮助自己的张大成带来灾祸,便也连忙下拜。
吴佑和一语不发,正要向上层牢内走去,一转眼却看到下拜的两名狱卒身旁,横放着一个躺着人的担架,便踱步上来,想要一探究竟。
陆见看到吴佑和对杨胜生出了兴趣,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唯恐吴佑和看得仔细,再发现什么,便连忙转向吴佑和,拜道:“吴府君,此犯方才在牢内突发羊角风,牢城郎中无法医治,我等正要将之转去医署……”
“你是何人?”吴佑和态度倨傲,看向陆见。
“回吴府君,小人乃是医署医监,陆见。”
“哦,就是那个上年还在这里蹲大牢,前些日子就毫无征兆地空降医署做了医监的陆见,是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此时当着这么多狱吏狱卒以及公人差役的面,吴佑和就如此口无遮拦,听着实在让陆见深感恼火。但以现下的情况,他深知唯有一个忍字。
“吴府君所言不错,却是小人……”陆见强忍心中愤懑,回答着吴佑和的话。
“呵呵,不知哪来的田舍翁,后台倒是不小。”吴佑和不以为然地出言继续嘲讽陆见几句。但陆见依然跪着,一言不发。
吴佑和见陆见对于挑衅的话毫不理会,不由得感到有些乏味。正打算扭身便走,目光却又落到躺在担架上的杨胜身上。
“这贼配军,看到本官却是为何不下拜?”吴佑和没事找事一般,又将矛头对准了杨胜。
“回吴府君,此人刚刚羊角风发作,此时定然还在昏迷。”陆见看着吴佑和离杨胜越走越近,心不由得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倒偏不信这个理,哪有治不服的犯人?”吴佑和态度极尽嚣张:“若将他抓起来,吃个百十鞭子,我倒是看他醒也不醒?”
跟着吴佑和来的公人差役闻言,当即便来了精神,上前就想架起杨胜,依吴佑和所言而行,为自己在上官面前挣个表现。
见得此景,陆见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虽说杨胜是装病,但百十鞭子下去,一个身强体健的壮汉能不能顶住都尚未可知,更遑论一个孱弱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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