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令陆见叹为观止的,还要属几案正中摆着的那一盘鱼鲙。只见白色的瓷盘中,盛着摆成扇形,晶莹剔透,宛如片片洁白美玉的鱼肉。
崔柏修拿起竹箸,轻拈起一片鱼肉,那鱼肉至为薄透,一阵微风吹来,那如同纸张一般薄的鱼肉竟随着轻风,在崔柏修的筷头飘拂起来。
崔柏修一脸享受地将那片鱼鲙送入口中,随后轻抿一口,鱼肉已在口中化开。 伴随着口水吞咽,尽皆滑入腹中。
崔柏修又拿起桌上一小坛酒,倒入面前的一只银碗之中,随后将酒坛推向陆见。酒坛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三也三齐”。却正是上次崔柏修送他的那种酒。
陆见看着崔柏修端起银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既不动筷,也不倒酒,只是面色略带疑惑地盯着崔柏修看。
“陆医监,请。”崔柏修面上带着几分邪邪笑意,看着陆见。陆见迟疑着拿起竹箸,拈起一片鱼鲙,一口抿下,那爽滑的口感,令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了几句。
“我这些庖厨之中,有一人是自长安来此,他有一门绝技,便是做这鱼鲙。”崔柏修对陆见讲述着,言语之中不乏炫耀之意。
“哦?愿闻其详。”陆见早就对这鱼鲙心怀好奇之意,便出言问道。
“此人善使一柄半尺长的小刀,只用须臾光景,便可将一尾活鱼去鳞、去脏,切成这薄片。此时你我口中这尾鱼,虽然只剩鱼头与骨架,却多半仍在砧板上活蹦乱跳呢。”
陆见闻言,心中却是一惊。他早年便游历各处,倒也听说过此等神乎其技地刀法,只是当时不信,认为他人在吹牛。此时听崔柏修这么一说,方才感到应是确有其事。
正在思忖之中的陆见,却听到坐在对面的崔柏修声调缓慢,言语之间却饱含几缕森冷之意缓缓道:“不知陆医监是愿做那砧板上的鱼呢,还是愿做那片鱼的刀?”
陆见早知崔柏修突然相请,定然是有些鬼主意,却不料今日他言语竟如此露骨。兴许因为此处本就是他的产业,加之二人居于楼上,再无第三者能够听到这番对话,崔柏修便一改往日作态,言谈也变得直接起来。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陆见微笑起来:“陆某若要做刀,只怕也是一柄钝刀。崔大郎君拿着一柄钝刀,只怕是做不出这盘鱼鲙。”
“刀钝不钝,也要看怎么用。”崔柏修端起一碗酒仰脖干下:“医监这柄刀都尚未出鞘,焉知不锋利?”
陆见耳边听着崔柏修说话,目光却仍盯着那盘鱼鲙。崔柏修始终面带笑意,却也不再急于劝说,而是拿起酒坛,将陆见面前的银碗也注满酒。
“有一尾鱼,须得医监这柄利刃才能切。”崔柏修放下酒坛,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缓缓坐了回去。
“鄙人委实难当此等重任。”陆见叹口气,伸出手指拨弄着盛满酒的银碗,幽幽道。
“医监再三推诿,难道非要等到成为砧板上的鱼,方才后悔么?”崔柏修收起笑脸,言语中充满恫吓之意。
陆见皱起眉头,面前这盘鱼鲙,以及崔柏修的话语,终究令这酒局上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医监,你知道崔某说得是谁。”崔柏修双眼逼视着陆见。陆见心知,自己一心藏拙,百般在崔柏修面前插科打诨,终究还是瞒不过他这一双眼。
“如今你我目标一致,更应当戮力同心,共克时艰。”看到陆见面上出现了丝丝松动,崔柏修连忙趁热打铁。
“既然如此,我等便以碗中酒,在桌上各书一字,且看我等所想之人,是否为同一人。”崔柏修淡淡说道,右手食指已经伸到银碗内残酒之中。
陆见闻言,也点点头表示认可。二人便分别蘸着酒,各自在面前几案上划动着。片刻后,陆见写完,抬头看向崔柏修面前桌案,二人所书,竟同为一个“白”字!
看到陆见终于不再装糊涂,崔柏修也难得地面露笑容,快速收回手,随即双目直直地盯着陆见。陆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略显局促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崔柏修本以为陆见只是个一心复仇的愣头青,但陆见的行为,俨然已将明面掌控安州医署事务的冯既白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况且陆见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这份仇视,对崔柏修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明白,有野心的人从来都不会易于掌控。与自己明里暗里合作了数年的冯既白是如此,日后的陆见也会如此。但崔柏修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自武德年间到现在,本朝已经延续近一百五十年。医监换了不下几十位,但崔家的地位却一直坚如磐石。
对崔柏修来说,今日他能伙同陆见将冯既白拉下来,他日陆见若是不听招呼,他也一样能伙同他人将陆见拉下来。这是他背后庞大的崔氏所具备的能量,给他带来一切的把握与勇气。
“那么,崔大郎君要陆某如何做?”场面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陆见出言打破了沉默。
崔柏修闻言,笑了起来,他放下竹箸,端起酒杯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陆郎不妨先满饮此杯,来。”
陆见见状,只得端起酒杯与崔柏修相碰,随后仰脖一饮而尽。
崔柏修见陆见满饮,便放下酒杯,笑道:“自开皇之后,圣人换了十一位,朝堂之上的宰辅更是不下百人。但安州,却只有一个崔家。”
言罢,崔柏修抬眼,一脸审视地盯着陆见。陆见回望了一下崔柏修,对于他的意思,心中也如同明镜一般。
崔柏修此言,似是炫耀实力,但陆见心下也明了,在这炫耀实力的表象之下,崔柏修还隐含了一层警告的意思。那就是告诉陆见,崔家是安州这个地界的万年青,让他认清现实,不要去做一些无谓的事情。一旦他有了二心,自己背后的崔家可有得是办法对付他。
陆见闻言也笑起来,点点头:“崔氏一门事业兴旺,却是安州百姓之福。只不过倘若有些人借着崔氏的名头,在外行些欺男霸女,鸡鸣狗盗之事,只怕对崔家的声誉有碍。如今崔老爷子高卧不起,崔大郎君能有这等气度勇挑重担,实乃我辈之福,亦是安州百姓之福!”
陆见一通话,既不露声色地赞赏了崔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对冯既白意有所指。崔柏修听闻之后,也是轻笑一声。
“陆郎要知晓,我崔氏之所以在安州地界长盛不衰,自然是有道理的。方才你问如何行事,稍后我自然会告知与你。你我再稍饮一些。”
言罢,陆见取过酒坛,再度为二人面前酒杯中斟满,又对饮了两刻钟,崔柏修方才起身,唤陆见跟来。
二人出了酒肆,崔柏修的从人早已牵马在旁等候。崔柏修与陆见上马,一路徐行至崔府。崔柏修让陆见在门房稍候,他快步入内,不一会儿,便带着一本小册,来到门房交给了陆见。
“这是何物?”陆见拿着小册,有些疑惑地发问。
“陆郎不必惊讶,且拿回去慢慢看,待看完之后,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崔柏修一脸胸有成竹,笑意盈盈道。
陆见看到崔柏修这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个大概。应该便是崔柏修手中所掌握的,冯既白罪证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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