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是程熠救了我。
　　临进浴缸前，我给程熠留了电话留言。我回顾了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说我第一次把身体给了你，也就把生命给了你，而现在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烦恼没有欺诈的地方，最后我祝他一生幸福。
　　在我睁开眼的瞬间，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有种前世今生的恍惚。
　　我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胳膊上的点滴正如沙漏淅淅淋淋。
　　而令我震惊的是，程熠竟然一声不响地坐在我对面，正低着头，显得疲倦至极。

　　我突然感觉特别陌生，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梦里。一切又都似乎发生在前世。前世今生的错觉再次袭上心头。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如水。
　　我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我生命的玄机。生命的起承转合就在我迷离的目光中渐渐清晰。
　　冷漠再次挂上我的眉梢。
　　我的心冰冷深寒。
　　见我醒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立刻泛起一股惊喜的光芒，但随即很快就暗淡了下去，像一颗火星的熄灭，沉重寂寥。
　　他的表情显得奇怪至极，似要向我诉说什么，但那仅仅只是一种意象，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而我却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和担心。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的确不需要，就把这一切统统都留给他吧，我的行为只是我的选择。

　　他呆呆地站在我的对面，同样冰冷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内心也是一样的恍惚。
　　这样的气氛令人恐惧。我明白我们虽然近在咫尺，两只身影却远在天涯。此时此刻，我们就是两个世界。两具肉身间其实有一个巨大的东西隔着，只是我们都看不见而已。
　　我的心接近死亡，不停地下坠。
　　我不愿意看到他，是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厌恶。我恨不得他立即从这里消失，或者我从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里飞快地飘远，飞向另一个星球。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我已没有爱，同时也没有恨，就是厌恶，像吃了苍蝇。

　　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的不快，依旧只是那么呆滞地看着我，做着他的感叹和想象。也许这个问题，他尽其终生都难以明了。
　　这就是人的不同。
　　空气更加压抑，像被抽光了氧气。
　　我转过身，冰冷地看着对面苍白的墙，一如一具死尸。
　　对于此次的选择，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我更不知道我是该醒来还是永远的睡去。其实，也许，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如果醒来，我还得继续向前走。生命真的很长。只是这心，沉重得令人难以承受。

　　看了好久，他蓦地走过来，在我的面前蹲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一如从前，但我清楚这抚摸，意味深长。
　　我冷漠得像一块铁，没有一丝反应。而我却感觉到了他指间的温暖，这温暖有种真切的疼。
　　抚摸一阵，他把脸颊紧紧地贴在我的上面，然后拥抱，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而这拥抱坚硬，深沉，如一个人临终前的诀别。
　　我的心不由地晃了一下，又似乎像个幻觉。
　　拥抱良久，他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只是那么紧紧地抱着，一任时光无声息地流走。
　　忽然间，我感觉到两行灼热的东西自他的脸颊流淌了下来，那么真实，一直滑向我的脖颈。潮湿即刻就氲氤了我的心。
　　我的一只手颤了颤，却始终没有伸将出来。

　　房间里静得只有吊瓶里滴水的声音。
　　他的哽咽慢慢清晰起来，像波涛的起伏，越来越紧。但我不清楚的是，这哽咽又意味着什么。
　　日期：2012-04-15 21:52:21
　　15、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死寂得像一具行将入土的尸体。冰冷。绝望。
　　程熠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为我打饭，换药，洗衣，忙前忙后。我拒绝用药，他就苦心婆心地劝我，显得极富耐心，直到我慢慢地张开僵硬的嘴。只是偶尔会有电话打过来，然后他会看一眼我，失魂地出去。
　　忙完之后，他会坐在我的对面沉默地看着我，有时候会傻傻地笑，一如曾经。
　　他的话仍然很少，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些爱和温暖。

　　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我的心开始有所触动，一种莫名的感动让我情不自禁，但那些来自骨子的厌恶还是令我欲罢不能。
　　但是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在我的面前不停出现，我突然感觉不再那么的孤独。
　　那天他打饭回来，一进门就叫我，来，亲爱的，吃饭了。一句话就叫得我泪流满面。
　　我想他真的是我的劫。
　　我的濒临死亡的心开始复活，就像个笑话，也就在一念之间。后来我逐渐明白，爱情的好多事儿本来就是悖逆常理的。

　　我枯瘦的脸上渐渐有了内容，尽管仍旧带着冰凉。
　　看着程熠，我经常会莫名的回到过去。我怀念过去的生活，尽管我经历了生死轮回。
　　程熠偶尔会给我讲一些并不怎么好笑的段子，昏黄的灯光下，他笨拙的双手不断地比划着，努力让段子好笑些，但天生的憨朴还是让他显得力不从心。我却在心里为他多余的动作和用心的努力好笑，有时会不经意地表现到脸上，但我尽量掩饰着不显露出来。
　　我的心逐渐长满绿意，进而安逸，泛起小小的幸福。间或对着阳光，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我在心中想，程熠啊程熠，你这个负心的男人，如果你真能回心转意，我愿意和你继续携手下去。
　　而程熠，也似乎心有所改，他的言行中的爱和暖意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我又开始充满幻想。也许，真的，程熠从内心里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愿这不是怜悯，而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淘气和顽皮，或者就只是一时的“负气出走”。
　　我开始张口说话。这让程熠很是意外，他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激动而又惊喜的表情。继而，他跑过来，兴奋地抱起我，嘴里喃喃地说，亲爱的，你终于走出来了，你终于走出来了。
　　我笑，同样带着一脸的负气。

　　我的手腕上的口子也开始愈合，进而结痴，像一只瞎了的眼，裸露着刺眼的殷红。
　　看着我康复起来，程熠紧绷着的弦终于有所松弛，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开始多起来，但我们都不再提及过去，包括他的画展和我们刻骨铭心的往事。我们都在做着刻意的回避。
　　也许有些事不必太耿耿于怀。我想。
　　这样想着，日子就很快地流了过去。有时候，想起就发生在不久前的不愉快，恍若隔世，也许那些，就随着我划出的那一道伤痕而烟消云散了。
　　我需要今生。
　　然而，就在我再次充满幻想的时候，命运却又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程熠再次无声无息地失踪了，一如此前。消失得那么决绝而不留余地。
　　我的心顿时就困在了那里，仿佛不小心一脚踩空。
　　对于再次突然到来的变故，我无所适从，刚刚泛活的心瞬间就僵硬了下去。
　　我欲哭无泪。呆板。麻木。冷冻了一般。
　　我再次想到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