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被震撼到了,也心软了。
天下父母谁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朱慈烺满脸泪水,声音沉痛而真诚。崇祯虽然用过奸臣佞臣,但用过的忠臣良臣也不少,自认还是有识人之明的,虽然还不能确定太子是不是受了有心人的蛊惑,但太子发自肺腑的沉痛,他却是感受到了。
朱慈烺跪倒的同时,王承恩也噗通跪倒,颤声道:“太子年幼,陛下息怒啊。”
崇祯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知道,父皇是在等自己的解释,他又重重一碰首:“父皇宵衣旰食,恭俭辛勤,年尚盛壮,鬓角却已生华发,念及于此,儿臣每每都忧心如焚!”
“然天下积弊已久,非一日所能肃清,好比人之重病,须慢慢调理,绝不可再用猛药,民事,兵事,皆是如此,辽东之祸,始自神宗皇帝,从萨尔浒,广宁,到如今的松锦之战,我大明数举全国之兵,耗费粮饷无数,想要一战而定辽东,然则却一败再败,却是为何?究其原因,除了将帅无能,朝廷催促,轻敌躁进也是重要原因!”
“因此,儿臣认为,要想平定辽东,我大明必须抛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效法古人,十年生计十年教训,徐徐图之,严守山海关和蓟州,循唐高宗平定高丽之战法,派一精锐之师,造大船从海路骚扰建奴后方,分成十队,采游击战术,不求决战,只求骚扰,形势不好时,便登船离去,一旦建奴有所动作,寇我边关,其腹地空虚之时,这十路游击便可直捣金州甚至是沈阳!就算不能攻下,也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对建奴大加劫掠,再顺道解救那些被建奴俘虏的汉人包衣,如此,建奴投鼠忌器,必不敢大举入侵!”
“除此,关闭马市,坚壁清野,绝不允许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辽东,和我大明和睦的蒙古部落,父皇可以恩准他们每年入关采购一到两次,但不可用金钱,只能以物换物,视其部落人数的多寡,许给相等的粮食和布匹,如此可避免
蒙古部落将粮食和布匹转卖给建奴,建奴人口百万,粮食铁器皆不能自理,纵可掳掠朝鲜,但也补充不了多少,只要我大明严守关隘,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奴必乱!”
“然儿臣这一番的设想,必须有一支精兵支持,从而能内平流贼,外抗建奴,如今,天下九边精兵皆丧于松山,京畿已无可用之精兵,因此儿臣才要请父皇速速启用孙传庭!”
这一番长篇大论,是朱慈烺静思多日,回忆前世的资料,并结合当前情形,融会贯通而出。
当然了,这只是兵事,至于民事和财政,需等合适的时机才能提出。
只要崇祯能够听从,虽不说力挽狂澜,却也能扶大厦之将倾。
现在就看崇祯听不听了。
说完之后,朱慈烺顿首无言,整个大殿静寂无声,王承恩和田守信都睁大了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慈烺--如果是某个内阁阁员,或者是某个名家大儒,说出上面的那番话,他们两人不会惊奇,只会惊喜。
但这番大论出自十四岁的太子爷之口,却让他们有点难以置信。
太子的见解,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崇祯久久不能说话。
他被儿子震惊到了。
辽东不可为,其实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他还存在最后一点希望--万一洪承畴忽然奋起,将鞑子杀的落花流水呢?
皇帝的尊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轻易认输,不然他何以面对朝臣?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但想不到这一层窗户纸,却被太子戳破了。
真是大胆……
崇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怒气。
但儿子的辽东之策,却让他眼睛一亮--儿子的见解,已经不亚于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了。
有子如此,他本应欣喜若狂,但欣喜之后,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怀疑。
这番大论,真是太子自己的想法吗?
崇祯本性多疑,尤其是近几年,国事兵事的颓败,臣子的欺骗和背叛,让他性情越发抑郁,也越发多疑了,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能轻易相信。
朱慈烺跪在地上不动,王承恩和田守信也是不动。
“起来吧……”半响过后,崇祯才缓缓开口,没有责罚,也没有继续追问,衣袖一摆,走了。
朱慈烺没有惊异,他清楚的知道,父皇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父皇不会对他多说什么--崇祯虽是亡国之君,但御下掌权的帝王心术却不亚于任何一个雄主。
这二十天来,朱慈烺一直都在等。
他不见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也是为了给两人避嫌,东宫之中,除了这两位讲师之外,剩下的全是太监、宫、女和侍卫,识字的都没有几个,更遑论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所以事情很容易就能调查清楚。
原以为十天就够了,想不到竟用了二十天,唉,父皇身边的东厂探子越来越不中用了。
其间有两个消息传来。
松山溃逃的大同总兵王朴以“首逃”之罪被逮捕。
孙传庭被重新启用,崇祯任他为兵部右侍郎,凑了六万两白银,令其往陕西河南练兵。
历史上,孙传庭是崇祯十五年二月末被起用的,如今提前了半个月,只可惜粮饷还是六万。
看来大明朝真是穷到家了。
不知道经此一变,孙传庭是否能改变郏县兵败,战死潼关的命运?
对这位明末名将,朱慈烺一直心怀景仰,颇想见上一面,凉亭小筑,青梅煮酒,论一论这天下的大势,只可惜他正处在崇祯的审查期,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给崇祯,加上孙传庭又是他竭力举荐,此时和孙传庭见面,难免会有瓜田李下,勾结朝臣的嫌疑,自己被崇祯责罚事小,万一影响了孙传庭的练兵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只能忍了。
小爷,到了。
步辇停下,不等田守信搀扶,朱慈烺迈步进入乾清宫。
乾清宫修建于永乐十二年,殿基与jiao泰、坤宁二殿连成一片,统称内廷三殿。从嘉靖朝开始,乾清宫就是大明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的地方,殿分明间和暖阁,外面的明间召见众臣,里面的暖阁是单独召见,非宠臣不能享受。
明间有金台,台上一把金漆大椅,正后方的匾额上写着“敬天法祖”四个大字。
匾额两边的楹联是崇祯御笔,一边是“人心惟危,道心唯微。”另一边“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朱慈烺颇为感慨,这十六个字应该是父皇的座右铭,可惜啊,父皇并没有体会透这十六个字的深意。
崇祯正在暖阁里看奏折。
“宣太子觐见!”
虽然父子,但皇家的规矩却是少不了,朱慈烺不能直接闯进去,必须等太监的通报。
朱慈烺迈步进入暖阁,上前给崇祯见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
崇祯声音疲惫,眼神黯淡,感觉一夕之间,他又苍老了几岁,松锦之败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他身上,让他又痛又悔,而长达三个小时的早朝,除了争吵,攻讦,推诿责任,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没有能给他任何有用的辽东对策,以至于崇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满朝的文武都杀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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