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麻子说着从保险柜数了一沓钱递给郑斯南:“这件事我就不出面了。”
“我……好的。”郑斯南接过钱,心里有些小紧张:“那您接受采访吗?”
“不。”唐麻子摇头:“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想做他们的生意,就不能太张扬。”
“哦哦,好的。”郑斯南连连点头。
“你很好,让这一行欧州人看到中国青年最好的样子。已经是最好的宣传了。我就算了,土包子一个,不给国家丢脸了。”唐麻子哈哈大笑,拿了帐本起身离开了仓库。
“我?”
“中国青年最好的样子?”
郑斯南低头看自己,粗布衣裤塑胶凉鞋一副贫下中农的样子、头发粗糙分叉看起来营养不良。
“说好听话哄我干活呢。”郑斯南随手拿了个皮筋将散乱的头发绑起来,然后小心冀冀地数那叠钱。她反反复复数了三四次,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那钱都是自己的。
“我真的约不上。”
“我只是兼职,一周过来店里两次,大多数时候碰不到老板。”
“这些红茶……”
郑斯南将茶叶送到记者居住的德明酒店,因为唐麻子躲采访,她又觉得这话很难圆回来。
倒是那个记者理解错了郑斯南的意思,以为她人微言轻自信不足,对他们这种大欧州人是有种仰视情结的,送这么厚的礼是想讨好他们。
毕竟她看起来很符合营养不良的第三世界年轻女性形象,虽然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看起来也悍然利落,但在优越的欧州人看来,这也只是新中国青年受过高等教育后情况稍有好转,底子还是贫困自卑的。
所以他并不在意郑斯南说了什么,只是对她送的这些红茶很感兴趣,连说了几声谢谢后,又故作职业的请郑斯南务必将他对没有采访到唐麻子的遗憾带到,希望以后还有采访他的机会,他很希望将中国故事带到英国。
“好的。”
“祝您一路顺利。”
“这些茶您和您的朋友喜欢的话,随时告诉我,我给您寄过去。”
郑斯南客气了两句,立即将话题转到茶叶上。她希望不负唐麻子所望,能由此打开对外生意的一条通道。
欧州记者回国两个月后,国内知名报纸刊登了一篇关于江城南国里小商品市场的报道,文字平实却将南国里的现状刻画得入木三分、彩色照片拍出南国里旧街旧景的热闹,一副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
郑斯南这才对那记者佩服起来,知道他每天看似随意的吃喝聊天,原来都是在用心工作。
那些吃过的美食、聊过的交易、看过的商品,在他的文字里都是江城的商业图景。
而且,文章的末尾还署了郑斯南的名字,放在翻译那一栏。郑斯南记得记者让她签过一个同意署名的文件,还以为只是他工作的流程之一,需要手续完整的回去做工作汇报,没想到还真给她署名了。
“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呀,这种人应该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做私买私卖的事了。”郑斯南并不因为在国家级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而兴奋,反而因为猜到这条卖货的路可能不通而沮丧。
“老板,您那些钱可能真的打水漂了。”郑斯南沮丧地吐了口气。
“能给你署名,说不定是因为那些礼品。”唐麻子爽朗地笑道:“这种事情可操作的地方多了去,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署名权相当重要。当然实际也相当重要,国家级报纸的署名、国际记者的认可,你毕业分配的挑选范围就扩大到首都了。”
“啊……”郑斯南只想到没钱赚了,倒没想到毕业分配的事。
而且......
她犹豫着要不要和唐麻子说,她大一那年上海开始试运行大学生不包分配,到现在基本已经是成熟运作了。
“好事,是好事,报纸你留着,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唐麻子将报纸递给郑斯南。
“老板,您听说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这事儿了吗?”郑斯南试探着问道。
“听说了,但船大难调头,上海试点试了三年了,不也没有完全铺开?首都再花个五年,等到我们江城的时候,你都上班好几年了。虽然在企业上班不一定有我们做生意好,但稳定呀,铁饭碗,能端就先端着,不喜欢再停薪留职,还是回来跟我做生意。”唐麻子一脸的笃然。
“哦……”郑斯南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没再多说什么。
显然她知道的唐麻子都知道,但唐麻子的判断和她的判断不一样。她觉得……
唐麻子老了。
郑斯南没打算等毕业分配,因为很可能等不到。那么这次翻译署名的好处……
郑斯南低头细细看那篇文章,思来想去觉得到时候去外贸公司找工作应该会有点帮助。如果继续跟着唐麻子做生意的话,这东西就是个屁。
她随手将报纸扔进放原始凭证的抽屉后,便拿起从图书馆借来的《经济学人》慢慢看起来。
国家级报纸署名的另一个让郑斯南意想不到的好处,居然是她爸妈要帮她交学费了。
“思男呀,不是我们对你和你弟弟是一视同仁的,你在大学以前有独立房间、家里也帮你交学费。你弟现在和你小时候是一样的,住的房间不比你那时候大、学费我们也只打算给他交到高中毕业的。”
郑卫国说着递给她一个信封,然后接着说道:
“但是旁人不这么想,他们只看到赫赫出生了,你搬出去了,自己打工赚学费。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怎么对赫赫、以前也是怎么对你的。现在怎么对你,以后也会怎么对赫赫。”
“所以我和你妈思前想后,家里也不缺你这点儿学费,犯不着让别人说嫌话。”
“哦。”郑斯南惦了惦那信封的重量,知道这应该有四年全部学费那么多,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揣进兜里后,看着郑卫国说道:“挺好,赫赫以后上大学,你们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付学费了。”
“你——”郑卫国还想着郑斯南拿到钱至少会说一句谢谢,没想到这死丫头一点儿感恩的心都没有,想指望她以后混好了帮衬赫赫,看来是自己和老婆想多了。
“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这里忙。”郑斯南淡声说道。
“你有学费了还打什么工?你诚心想让别人笑话我和你妈吗?”郑卫国恼声质问。
“我不打工住哪儿?是把猫窝扩大一点儿给我、还是把仓库再压缩一点儿给我?”郑斯南冷笑着看着郑卫国。
“那猫对赫赫比你对他还亲,不能动。”
“仓库小了库存周转不过来,影响家里的生意,也不能动。”
“你离毕业也只有一年不到了,住在学校安心学习比什么都好。”
郑卫国说得并不理直气壮,他更知道郑斯南决定的事情,他就算拿凳子砸她也不可能改变。所以为了不在女儿面前显得无理且弱势,强撑着说了两句后就走了。
“钱啦,是个好东西哟!”郑斯南揣着钱、关了仓库门直奔码头去找伍多多。
“有人和老头儿说了那篇英国人的报道署名的事,他怕我出名了说起父母的苛刻让他们没面子,把大学的学费都补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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