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商户门都在门面上做生意，只要有人路过就能招呼一声。以后要按改造派的意思建成楼房，那谁家在一楼、谁家在二楼？有没有人愿意去三楼？未必抽签来定啊？”
　　老庄摇了摇头，又撇了撇嘴：“我们是要人民群众安居乐业，有生意做、不出事，这就是最好了。有些人呀，就是想整事，捞政绩。”
　　“……还挺复杂的。”郑斯南点了点头：“也能理解，从政的人为升官、从商的人想发财、打工的人求稳定，各有所求、各为其命。”
　　“你个小丫头懂得还不少啊。”老庄看着她一脸故作成熟的样子，不禁失笑。
　　“我从读初中就开始打工了好吧，论工龄可不一定比你少。”郑斯南笑着说道。
　　“也是不容易。”老庄帮郑斯南夹了一筷子菜，叹息着说道：“不说这个，还说这市场的事吧。你说，依你超我过工龄的经验，你的想法怎么样？”
　　“我说的话不会被当作南国里商户代表的意见吧？”郑斯南警觉地看着老庄。
　　“我们随便聊聊，我要说你代表，那人家商户也不让你代表呀。”老庄嘿嘿干笑两声。
　　“那我就随便说说啊，也不一定对。”郑斯南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改这个大方向是没错的。你看这街巷里弄的，挤得恨不得连只老鼠都过不了；天上的电线，蜘蛛网似的。这不管是从天上出事、还是从地上出事，都得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事真正的责任就在管片派出所，有啥事就是你们的锅。”
　　“再说商户这边吧，现在这样还有生意可做，是因为商业刚刚放开、知道做生意门路的人不多，货也不多，所以就算南国里卖的是狗屎也会有人抢着买，因为拿回去能卖呀。从无到有的时候，谁还挑质量、挑看相呀。”

　　郑斯南说着，起身从抽屉里翻找出几张照片递给老庄：“这是我在上海拍的照片，这几张是百货商场，这几张是批发市场。”
　　“这几家是做代理的，就是品牌货的大批发。就好像……”郑斯南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两个人都熟悉的牌子：“太和家做的衣服交给他去批发，他批发给商场和其它零售小商贩。但是你看人家，一个批发卖货的点，做得和大公司似的，有接待区有库房有展示间，还有老板的工作间呢，你看，多气派。”
　　“生意规模呢？”老庄边看边说：“上海人是讲究派头，我们江城人讲实惠，各有各的客户对像，不一定能通用。就好像你把门面做得太好了，七乡八县的人来了都不敢进，怕身上的钱不够被人笑话。”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也不全有道理，做批发和做零售不一样，来进货的都是生意人，做生意的有几个是胆小不敢说话不敢谈价的？”
　　郑斯南反对说道：
　　“如果南国里永远卖现在这摊子货，现在这样自然是没问题，但客户就会从江城自己的二级批发商降级到邻市的三线市场、然后再继续往下到乡里、镇里，到最后自己市里的生意都做不了的。”

　　“江城自己的零售商得去上海、宁波那边进货。这不是把自己的生意给做死了嘛。”
　　“南国里都是做小生意的人，谁有钱去做高档货的大批发？”老庄反问。
　　“想做高档货的人，自然就去做了呀。”郑斯南不以为然地说道：“但如果现在有想做高档货的人，至少会去扬子街那边，绝不会在南国里做。这里做不了、想进高档货的客户也不会到这里来。”
　　“……”老庄一时间无语，事实确实是郑斯南说的这样，人们提起南国里，心里想到的都是便宜、多、杂、乱糟糟。

　　“我就是随便说说啊，我一个打工的，也不理解老板们是怎么想的。你最好去问真正做老板的人。”郑斯南小声说道。
　　“聊天嘛，对我来说肯定是改了好。起码不用天天担心这家着火、那家被盗的。但我在南国所这么多年，大家都处成了街坊邻居。我得替大家着想，改造期还要不要做生意、过渡期居民要去哪里住，还有上学的娃们，实实在在都是问题。”
　　老庄摆了摆手，抬腕看了看时间后对郑斯南说：
　　“我也该走了，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吃年夜饭呢。”
　　“不等小李回来吗？”郑斯南连忙起身。
　　“这孩子有点儿呆。”提起小李，老庄忍不住摇头。
　　“我看你还蛮喜欢他的。”郑斯南转身在抽屉里翻找一圈，找到一包薯片一包巧克力，又拿了舒临安送她的丝巾，一起递给老庄：“我从上海买的样品，做个顺水人情，给阿婶和家里的小朋友。”
　　“这不行。”老庄一脸严肃地说道：“小秦家的两个包子我是能拿的，但你这进口的东西，价钱摆在那里，我可不好拿。”
　　“又不是送给你的，你帮我转给小朋友。”郑斯南无谓笑笑，又拿了张报纸给包起来后塞进他的包里，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真要行贿，直接包现金给你好了，这么点零食值几个钱撒。”
　　“小丫头，鬼得很。”老庄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又叮嘱她睡前检查用电和明火后才走。
　　“多多，进来啦。”在老庄走后，郑斯南冲着站在旁边门柱后面的伍多多招手。
　　“都说什么了，说了这么久。”伍多多边搓着手边往屋里跑。
　　“说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事。”郑斯南关了门后，与伍多多一起收了多余的碗碟，这才坐下来安心吃这个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年夜饭。
　　“说是有领导计划改造南国里、也有领导不同意。管他们呢，这种事啊，光讨论商量都要几年、再规划设计又几年，到能动工的时候，动员搬迁安置又是几年。”

　　郑斯南摇头说道：
　　“我估计到时候老庄都得要退休了，他都不用排队站边了，幸福的。”
　　“也是。”伍多多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仰头一口灌下去后，看着郑斯南说：“刚才失火的是三喜家。”
　　“嗯，我听老庄说了。是顾姨做饭把锅弄翻了，一下子烧起来了。”郑斯南点头。
　　“顾姨疯了。”伍多多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哽咽。
　　“啊……不可能吧？”郑斯南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震惊着完全不敢相信。
　　“三喜她爸走了，去上海找儿子团聚去了。”伍多多吸了吸鼻子，低哑着声音说道：“走前给顾姨留了个纸条，说了句对不起，配方也带走了，还叮嘱顾姨不要把她学到的那一丁点半儿教给三喜。”
　　“这男人，良心被狗吃了。”郑斯南听伍多多说的，知道这是那个人做得出来的事，心下只替三喜和她妈不值。
　　“人走、配方带走，给三喜和三喜妈一人留了个1000块的红包。这就是他给她们留的全部资产。”伍多多说话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他走的第三天，顾姨就疯了。”

　　“疯了……去看医生了吗？也有可能是应激反应，治治就好了。”郑斯南问。
　　“没有，三喜怕顾姨一个人出门会出事，天天把她锁在家里。看医生的事，她想都没想过。”
　　伍多多摇头。她是听不懂什么应激反应，但郑斯南读书多、见识也多，她能说出个名目来、还说能治，应该是有希望的，当即站起来：“要不现在去和她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