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信给还在呼呼大睡的段仲礼留了一张纸条，然后匆匆下楼，快步走向政府大楼。
　　来到办公室，不出意料地被李长霖训了一顿，扬言要通报批评。陈明信懒得跟他纠缠，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道：“李副主任，我烧得厉害，想请假去医院，麻烦你了。”
　　“装得还挺像，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啦。”李长霖正要长篇大论，与陈明信关系不错的县府办主任彭泽凯走了过来：“长霖，迟到的事情以后再说，赶紧批假让陈科长去医院吧，你没看陈科长脸色白成啥样了。”
　　李长霖没再说什么，不情愿地签了请假条。

　　“谢谢彭主任，谢谢李副主任。”陈明信拿着请假条转身去了王副县长的办公室。如今刘县长不在了，陈明信特别注意程序，尽量减少被李长霖咬腿的可能。
　　面对有可能接任县长的王艳琨副县长，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张科长，王县长在吗，我生病了请假，过来找领导签字。”
　　“里面有人，你先等着吧。”张琳哲还是那副半死不活、不阴不阳的样子。

　　等了大概有十分钟，陈明信看见自己科室的科员山铃音，红着眼眶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被王艳琨那厮欺负啦？
　　不能吧，王副县长以前没有过绯闻，是个出了名的气管炎，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山铃音！再者说了，他和周副书记正在竞争的关键阶段，说啥也会管住自己的裤腰带。
　　“铃音，你没事吧！”
　　“我没事，科长。”陈明信还想继续问的时候，张琳哲催促陈明信进去签字。
　　王艳琨拿起请假条看了一眼，一天改成了三天：“小陈啊，刘县长去世对你打击很大，帮助处理后事又忙前忙后的非常辛苦，给你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王县长。”

　　签了字之后，陈明信匆匆回到科室，没有看见山铃音。问了同事才知道，山铃音去了宿舍。
　　“瑞华姐，我身体不舒服，请了几天，科里的事你先帮忙看着点，还有，我刚才看见山铃音眼眶红红的，你中午送点吃的过去，看看啥情况。”
　　“好的，科长。”陈瑞华今年好像已经四十出头了，文字功底非常好，但长得一般般，情商还不太高，在县政府的科室之间调来调去，直到去年在陈明信的帮助下，才提了个一科的副科长，终于解决了股级问题。
　　因此，对于陈明信，陈瑞华是打心底里感激。

　　交代完这些，陈明信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省城。
　　陈明信走后，王艳琨把秘书张琳哲叫了进去。
　　“琳哲，我让你盯的几个人，没有放松吧。”
　　“一直盯着呢。”
　　“你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把李长霖的材料给我找出来，记住，一定要有铁证。”
　　“明白。都准备好了，马上给您拿过来”

　　王艳琨惬意地吸了一口烟，心情大好。
　　在县长之位的竞争中，王艳琨和周克让都在四处活动。
　　县长是省管干部，但市里有建议权，两个人都跑去找人情托关系，势均力敌。
　　县委书记卢建平的倾向也非常重要。
　　前两天王艳琨晚上去拜访卢建平，卢书记明确告诉王艳琨，他们两个人都会推荐，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卢书记都会乐见其成。
　　这让王艳琨心里没底。
　　王艳琨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于目前临时主持政府工作，比周克让更能快速掌控局面。劣势就是，党内排名比不上周克让。
　　想要战胜周克让，那就要出奇招。
　　张琳哲很快抱着一摞文件重新来到王艳琨的办公室。
　　“王县长，这是我搜集的李长霖犯罪证据，虚假发票、克扣办公经费、受贿……他跟周克让走得很近，弄不好也在刺探您的情况。您看要不我给县纪委写匿名举报信，不，匿名纪委不重视，我直接实名举报李长霖。”
　　张琳哲的话让王艳琨一阵无语。同样是秘书，这小子跟人家陈明信差远了。不过，张琳哲有张琳哲的优点，那就是听招呼，自己手一指，张琳哲就敢扑上去。
　　“琳哲，你继续盯紧李长霖和他老婆赵雅明，不要惊动他们。行了，你先去吧，这些证据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举报材料非常详实，每一份都有李长霖无法抵赖的铁证。
　　翻看材料的时候，王艳琨忍不住感慨：这个李长霖为了搞钱真是既愚蠢又疯狂。
　　县政府里的那些车，每年竟然换了好几次轮胎和电瓶，一个月一小修，三个月一大修。这钱也贪，真当纪委是吃素的纸老虎？
　　王艳琨合计了一下，李长霖贪污的金额累积十万元左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公事公办，开除公职，而且还非常有可能判刑。
　　如果周克让副书记全力维护，县纪委书记盛振汉肯定会给周克让一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作免职处理，找个冷衙门雪藏个两年，之后照样可以官复原职。
　　关键是如何利用李长霖贪污，把周克让拖下水，这才最符合王艳琨的利益。
　　但周克让可不是个傻子，能坐到今天位子的人，斗争手段和防范之心都是炉火纯青。
　　本来王艳琨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没想到李长霖昨晚喝醉了酒，竟然跑去宿舍楼调戏山铃音。
　　刚才山铃音过来告状，王艳琨差点乐出声来。
　　李长霖这个蠢货级别不够，不了解山铃音的家世，王艳琨可是非常清楚的——黄江省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山运涛膝下的千金。
　　如此家世，大学毕业后，省里的单位随便进。当初之所以放到方山县政府，是山运涛生性谨慎，不想招闲话，女儿在下面的县城历练几年，让县里帮忙包装一下，多拿几次先进工作者，然后名正言顺的调回省城，直接给一个正科。
　　王艳琨把要威胁李长霖的词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打电话让李长霖跑步过来。

　　“王县长，您找我。”不到一百米的路，李长霖故意气喘吁吁，还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王艳琨抬头冷冷地扫了李长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举报材料。
　　李长霖像是被冷水激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体。说是站直了身体，其实用词不够准确。
　　李长霖的站姿，是典型下属面见领导的站姿。微微撅着屁股，腰向前弯屈15度角，半低头，视线落在领导下巴之下，锁骨之上。
　　王艳琨看的好像是举报材料，谁的举报材料，该不是举报我的吧。李长霖很想往前走两步，看清楚王艳琨手里的材料，但领导没发话，他不敢动，只能雕塑一样恭敬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体力下滑，加上恐惧心理，李长霖几乎要昏倒在地的时候，王艳琨烦躁而又嫌弃地把手里的材料往前一推，沉声道：“李长霖，记得你提副主任，我当时也投了赞成票，你就这么回报组织的信任？啊！说话。
　　贪污受贿，欺上瞒下，你的所作所为让县政府颜面何在。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县纪委转过来的举报材料，你让我怎么跟纪委的盛书记解释？”
　　李长霖往前挪了两步，探着脑袋看材料，刚看到第二页，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农民筛糠，又像是土狗抖搂身上的水珠，用手扶着桌子，才没有瘫软到桌子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