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或是参与招标工作，在圈子外的人看来像是一份极好的差事，有如搂着大龙虾睡觉的幸福感。实际上却不尽然，参与招标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辛苦活儿，反倒像是握个烫手的山芋，想扔扔不了，捂着不仅烫手，还烧心。个中缘由茅工早已总结出个“12315”来：首先要按照领导的意图，制作出像模像样的招标书，既要让上级领导满意，又要令投标单位无话可说，这就是个考验。“让领导先走”容易，“让领导满意”太难！揣摩领导心思的功力，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的，“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大小爷们儿先得把自己像太监一样阉割，弄得不男不女，处处不敢高声语，时时低眉顺目乖巧得像小媳妇儿一样去讨领导欢心，要有东方不败的勇气和毅力；有了自宫的决心还不够，还需要经验，需要有应对施工单位投机取巧的经验。“一切尽在标书中”，确保能中标的单位百分之百中标，不能中标的单位也百分之百不中标。这也是煞费心机的难事，难度好比仅凭看一个女人走路姿势，判断她是妇女，还是处丨女丨。“一日只差”的区别，实在不好拿捏。茅工因此头发掉落不老少，其稀疏程度愈演愈烈；有了决心和经验，还要对项目标底严守秘密，守口如瓶。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是，世上哪有蛋无缝？事情的结果往往是，真正参与竞标的单位对于标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陪太子读书”的角儿，也都知道标底是多少，才能做出与标底大相径庭的标书，确保自己不会万幸地中标。要想守住大家最终都知道的秘密，不仅比窑姐儿守贞艰难，还一不留神，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大家都知道了标底，究竟是谁泄的密？除了参与招标的几个人，还能有谁？“黄泥巴粘在屁股上，不是屎，也是屎”，茅工知道做这份差事的苦楚，宁愿自己不参与、不知情、不泄密，也不去坚守大家最终都知道的秘密。

　　日期：2011-11-01　17: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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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情愿当苦差，但不能拒绝领导，更不能不服从组织安排。鄢局长既然通知，就是代表组织的意见，自己就算是有满腹牢骚，也得去报到，听从组织差遣。
　　东州当晚下了一场暴雪。山口地区，积雪深达数米，数十户牧民的帐篷被积雪掩埋。一位哈萨克牧民赶了毛驴车下山，在雪地里走着走着，突然跌进一户人家的帐篷里。原来，勤奋卖力的驴子借助积雪，爬上了别人房顶。
　　暴风雪导致东州境内的公路交通瘫痪，通往押城的公路已经全线封闭。虽说有军车开道，穿越封锁线不是问题，但路况不好，行车不安全。小王建议茅工搭乘火车去押城。茅工不肯乘坐火车，“我就是专门修公路的，为啥要去挤火车？再说了，火车是晚上发车，明天才到达目的地，岂不是要晚一天报到？”
　　茅工坚持要走公路，小王不敢多嘴，亦不敢怠慢，载了茅工匆匆上路。国道上有很多武警官兵正在用铲车清理积雪，交通状况在逐步恢复。小王打开警灯，倒也无人阻拦。警车在雪地蜗牛一样爬行，让茅工着急万分。
　　小王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六点之前将茅工送到西阜公路局大门口。
　　茅工风尘仆仆地赶到鄢局长办公室。

　　鄢局长正在埋头看报，似乎没有看见茅工进来，也没有听见有脚步声。茅工很拘谨地坐在鄢局长对面，手足无措。鄢局长良久才抬起头，看见茅工，假装很惊喜，“没有想到，我们的专家这么快就赶来了！”
　　日期：2011-11-02　10: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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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老板有弥勒佛的大度尊容，开口便笑。溜光的头发一顺子地背向脑后，留下宽阔的前额。笑还堆在脸上，却不曾在前额空旷地带留下笑的痕迹。茅工惴惴不安，斗胆问了一句，“我这样一个公开检讨的人，参与工程招标工作，是不是不合适？”鄢老板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你说什么公开检讨？”茅工回答说，“就是我给你寄的自我检查，这也是厅里领导的处理意见。”鄢老板拍拍后脑勺，翻箱倒柜地找出茅工的反省悔过书，认真看起来。他一双膨胀的大脸在一点一点地收紧，光溜溜的额头渐渐深陷出一条又一条的皱纹，“我还以为是你的工作总结，反省鸡毛蒜皮的工作失误呢！只听说有施工单位不听交通厅检查组的号令，违章施工，没想到是你负责的东星线工程！”

　　鄢老板将整个身子蜷缩进老板椅，用右手食指轻轻敲打办公桌边缘，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局里没有通报这件事。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茅工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里。他赶紧解释说，“东星线在最南边，天气条件比北边好得多，不存在施工条件达不到的问题；而且，工期过于紧张，也都是事实。”鄢老板听了若有所思，下颌像磕头机一样上下位移。茅工的心又紧张起来。鄢老板沉默良久，最终痛下决心，“今年有个大项目，勘探设计院已经将设计方案送交厅里，但按照他们搞的东西招标，不具备实际操作性。厅里已经安排局里处理这个事情。这项工作还是由我主持，无论如何，招标书都得由你负责来做。这样吧，委曲你一下，你先帮我把招标书做出来，如果其他领导有异议，我们替个名应付一下。标书怎么搞，还是照老规矩来。”

　　日期：2011-11-03　15: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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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局长说完，果断地拿出一份施工单位名单放到茅工面前。茅工的目光立刻像被遥控暂停，定格在两家东山民营企业上。中标单位出现西阜公路局之外的企业不奇怪，出现西阜省之外的公路系统建设单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东山和西阜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会不远千里而来，竞争西阜公路建设项目？这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不同寻常事。

　　茅工脑子有些恍惚，感觉像是第一次进迪厅，在光怪陆离之中目眩头晕。
　　鄢老板又满脸堆笑，迅速抽回纸条，将其塞进碎纸机，“吱”的一声，纸条被粉身碎骨，消失无踪。
　　茅工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东山的企业参与？
　　他吐出舌头的惊讶表情，鄢老板看在眼里，愁在心上。鄢老板将炯炯目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到茅工脸颊，直到茅工下意识地低下头，表现出狗对主人一样的顺从，然后清清嗓子，一句一顿地叮嘱茅工，“管理费还要提高四个点，今年的所有项目都统一到百分之二十一的比例。局丨党丨委会研究决定，明年还要盖两栋高层住宅，彻底改善一下系统内职工的居住环境。这是局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但我不希望工程质量出现任何问题。挪用工程款建住宅楼是把柄，是致命的把柄，道理我不说你也懂！要想不被揪住小辫子，就不能出任何工程质量问题。你拟一个监理工程师名单给我审查，杜绝大小老鼠偷油吃的后患，争取把剩下的钱尽可能地用到工程项目上，好让我放心。”茅工小心翼翼地表态，“管理费再提高四个点，倒不是大问题。但如果再出现层层转包现象，实际用到工程建设上的资金就难以保证达到四成，风险就太大了！百分之四十是一个底线，一旦突破底线，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监理工程师的名单，还是让公司其他领导来圈点。我一个人大包大揽，风险过于集中，也容易招惹是非。”鄢老板似乎听出茅工的善意提醒，用力地点点头，“你先私下里搞好招标书，我们及早准备，以防万一。”

　　日期：2011-11-04　10:5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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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路建设项目一旦立项通过，招标书应该由勘察设计院来做，而不是由公路局或是咨询公司来完成。此规定在西阜省无法得到贯彻和执行。西阜省地处祖国边缘，铁路仅单一的东北、南北两条纵线，航空运输尚未起步，公路成为物流和客运的主要方式，公路建设因此发展太快。如果按照设计院的计算标底来招标，因为成本计算和市场行情严重脱节，流标的可能性极大，很少有施工单位会瞎猫碰见死耗子一样中标。近几年，西阜交通厅一直是将招标书委托给公路局的专家来制作，为了确保有施工单位中标。

　　茅工起身告辞时，瞅见鄢局长案头《西阜日报》才恍然大悟：报纸的头版头条是西阜省委书记王乐田的大幅近照。大老板是从东山过来的西阜王。有裙带关系者尾随而至，占个便宜，分享西阜公路建设的一杯羹。“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样看来，有东山的民营企业来投标，不是什么怪事。
　　如何保证东山的民营企业中标呢？不知他们的底细，就不能照顾他们中标。茅工站着对鄢老板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鄢老板点头同意，“你先不管他们，就像往年一样，弄好标书就行了。”
　　茅工又借口咨询公司人多嘴杂，不方便静下心来开展工作，尤其是不能保证不泄密，提出回家开展工作的要求。鄢局长大度的一笑，“我也正有此意！保密工作要做好，这个是重点！”
　　日期：2011-11-04　16: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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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局长转身从书柜底部拿出两盒茶叶来，送给茅工，“这次不仅让你辛苦，还让你受委屈，我心里也过意不去！送你两盒龙井，表达我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