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孙建伍坐在车厢北侧的一角,他把头靠座位与窗口的隔板上看着车窗外。看着窗外一草一木一掠而过,而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孙建伍自幼父母早逝,是本家二大爷一手拉扯他长大。他从小就淘气捣蛋,旷课逃学、摸鱼捉鸟,成了家常便饭。这样的天性,学习成绩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连老师都为他磨破了嘴皮操碎了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淘气包、孩子王,却天生有着令人刮目相看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不管是村里还是学校里,只要是孙建伍的一声号令,总能有许多孩子响应。孩子们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后屁股面混,孙建伍成了远近闻名的孩子王。
可是别看他平时淘气顽皮,倒是很听他二大爷的话。
只要他二大爷一声呵斥,这小子马上就悄悄停停、规规矩矩的。
十八岁那年,二大爷从矿上因为工伤,被打发回了家。
家里挣钱的壮劳力倒下了。兄弟姐妹天天撑着嗓子眼儿,张着爪儿地喊饿。眼看家里的生活每况愈下,常常还要受左邻右舍的帮助和接济。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孙建伍索性心一横也就不念书了,背着把铁锹,就跟着矿上的拉煤车去下井干活。
干了三月,挣点毛票。还打算干长久点的时候,南疆战事就打起来了。
武装部来矿上招兵,说是除了参军光荣以外,政府还能贴补家里二百块钱。他一听参军报国还能给二大爷家里解决口粮,就报了名参军,和部队下了南疆,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新兵三个月下连,分到了张大柱(送站的营长)的连队成了一名侦察兵。凭着自己的优异的表现和过硬的军事素质,很快孙建伍就在同辈的新兵中脱颖而出,早早地提拔了副班长。两年的光景不到,他从副班长一直干到了代理排长。
老山战役中,张大柱带领他和连队三十几个人,奉命穿插到敌人右翼进行侦查。可是连队刚进入预定位置就被敌人识破了,一百多个越南老鬼围得他们死死的。几次冲击下来,张大柱中了两枪,孙建伍硬是背着他从敌人的包围圈中冲了出来,在兄弟部队的掩护下撤退到了安全地带。战斗结束后,张大柱提拔为营长,孙建伍也荣立二等功破格提了干。
就当人们都以为孙建伍提干后能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的时候,这小子竟然犯了战场大错。
原因竟是,他亲手枪毙了已经缴械投降的俘虏。要知道,这可是触犯战场纪律的大罪,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当时军区首长亲自下令,关了孙建伍的禁闭,等候处理。
要问孙建伍不知道枪毙俘虏是重罪吗?
他能不知道吗?
当时孙建伍的连队漂亮地打完一场小狙击,全歼了敌方二百多人。在战斗结束后,打扫战场时,战士们抓到了几个藏在草丛里的越南女人。看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她们,大家以为她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指导员更因为她们是女同志,就没让战士搜身。
指导员征求了孙建伍的意见,准备就地释放她们。
突然,一个越南女人趁着战士们不注意,从自己的裤裆里掏出一个美制手雷,抱着指导员就拉开了保险环。一声巨响后,指导员和两名战士当场被炸个稀碎。
孙建伍和连队的士兵们都是多次经历生死的兄弟,那感情就像亲兄弟一样。
眼看着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士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和炮火中,却死在一个卑鄙的越南女人手里。孙建伍当时就急红了眼,不顾别人的阻拦,掏出手枪就枪毙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越南人。
看着倒下的俘虏尸体,孙建伍平息了怒火,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知道他的几枪下去,可能自己的人头也不稳当了。
孙建伍枪毙俘虏,严重违反战场纪律,解除了一切职务,被军部勒令调入后方押解。
由于孙建伍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按军区首长的意思,就是枪毙孙建伍十次,也不够弥补他犯下的过失。听到这个消息,把孙建伍的团长气得,在作战部当时就把桌子都掀了。把原本来求情的营长张大柱,教导员刘学海他俩,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
但是,自己的犊子得护,自己的兵得管。
张大柱拉着团长一趟趟地往师部和军区跑,一层层地拉关系找门路。可是这捅破天的窟窿,谁敢管啊!求爷爷告奶奶,得到的答复都是一句话:军令如山,非毙不可!实在没了办法,张大柱真急眼了,私自带着全营的百十来号干部战士,顶着火辣的日头,跪在军区大院门口。
张大柱心里明白,这么做是危险的,这是在“逼宫”!
几百号人这么一跪,军区当时就炸了庙。
军区首长提搂着手枪,就从楼里跑出来。叫上警卫连把他们围了,说什么也要一起毙了张大柱这狗日的。后来还是军政委出面,连拉带劝地,算是哄住了老头。
张大柱向军政委讲明了孙建伍枪毙俘虏的经过,又用自己的政治仕途来担保孙建伍绝对不是故意杀俘虏,而是急火攻心,猪油上了头。
也算是孙建伍命不该绝。
张大柱这么一闹,不光惊动了军区大院,更是惊动了当时指挥对南疆作战的某位高层。这位高层亲自指示军区对孙建伍酌情处理。
后经军区丨党丨委决定,给予孙建伍撤职、保留党籍、军籍,按义务兵当年退伍的处分。
从干部一下子撸到士兵,然后就地当年勒令退伍的,孙建伍也算是建国后他们军区的第一人了。
命是保住了,可是孙建伍军旅生涯算是彻彻底底提前结束了。
孙建伍想到了这些往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穿过车厢内拥挤的人群,来到了列车的连接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随手抽出了一根,擦着火柴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
“班长,借个火行吗?”
两个年轻的小战士向孙建伍借火。
孙建伍咳嗽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递了过去。递过去的同时,他看了看眼前的两名小战士。这才发现其中的一个小战士,军装右边的袖子干瘪地插在上衣下摆的口袋里。
“你的手?”孙建伍问
“老山二次的时候,被越南鬼子的炮弹皮咬没的!没事儿!”小战士倒是毫不在意,一脸的无所谓。
“你多大了?”孙建伍又问。
“再过两个月就满19了”
小伙子刚回答完,孙建伍再也忍不住了。大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这是一个只有19岁,一个花一般年龄的小伙子。
如果没有战争,可能他会在学校里,会在工厂中,会在肥美的田野上,为自己幸福的生活而努力拼搏,也许他会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可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夺去了他的手臂,让他今后的生活和人生都发生了改变,面对未来的漫长岁月,他今后可怎么办啊!
还有,还有,还有许多人,许多和他一样的人,永远地埋在了南疆那片连绵不绝的木棉树下……
想到这里,孙建伍的心里就像有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他心里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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