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喝了口水，压压酒气，“但是我掌握的情况却是你们主动停工，我也看过合同，就算你们违约，每年的违约金也不过一千万。对你们来说，九牛一毛！”
　　赵宇没有完全相信龚东升的话，拿出合同复印件，递给龚东升。
　　龚东升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看了，上面的每一条我都能背下来。”

　　顿了一顿，龚东升用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懊恼地说道：“临水市是革命老区，这个项目是一个老将军牵的线。副市长陈东承诺了很多优惠条件，违约金是其中一项。
　　除了违约金以外，还包括临水市承诺，以两百万每亩的低价卖给我们两千亩土地，用来开发房地产。还有税收、快速审批等各项优惠措施。
　　在商言商，我当时很动心，立刻拍板，和临水市签订了合同。没想到半年后，等我们全面铺开了还建房的建设，临水市却反悔了！
　　陈东通知我们，卖给我们的那两千亩地拆迁成本太高，每亩地的价格要提高一倍。这还没完，还建房项目建设之初，陈东承诺边开工建设，边办理各种手续。
　　结果手续迟迟办不下来，三天两头就有国土资源局、环保局等单位来检查，严重影响工期。但停工不停工资，上千工人的工资要发，我们实在不堪其扰，只得全面停工！

　　我们当初是有点贪心，不料却中了你们临水市的圈套，白白砸进去五十多亿！”
　　龚东升一提起临水市，就是一肚子苦水。
　　赵宇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和他之前掌握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就是陈东！

　　但陈东的做法是他的个人行为，还是书记市长的授意？赵宇有些拿不准。
　　龚东升盛了一碗海参粥，用勺子捞起一个海参，放到嘴里，“赵老弟，如果临水市能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我还是愿意继续合作。砸了五十多亿，谁也不想打水漂。”
　　赵宇端着酒杯，沉思了片刻，“你等我消息！”
　　说罢，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顿饭就没有必要继续吃下去了。
　　赵宇起身告辞，龚东升亲自送到酒店门外。

　　回到宾馆，赵宇直接拨通了叶宏林的电话，把自己掌握的新情况全盘相告。
　　电话那头的叶宏林沉默了许久，北城拆迁的事情一直是陈东具体负责，他掌握的情况很少。
　　拆迁之后，计划建设国家级高新技术开发区。
　　这本来是市委书记张晋去长三角学习交流后，率先提出来的。
　　张晋刚刚五十岁，还有进步的空间，想借这个项目捞政绩。
　　但拆迁和建国家级高新技术开发区，一般来说，又是政府主导的行为，应该由市政府负责具体实施。
　　张晋只得征求市长刘俊杰的意见，刘俊杰推荐常务副市长陈东担任项目具体负责人。

　　张晋很强势，想牢牢把这个项目抓在自己手里，功劳全是自己的。
　　刘俊杰见有利可图，也想分一杯羹，两人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叶宏林记得，二人因为这个项目，在常委会上争执过很多次。
　　难道是刘俊杰指使陈东，故意破坏这个项目，打击张晋？
　　叶宏林挂断电话，点上一根烟，看着办公室窗外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突然，叶宏林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张书记，我这就过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叶宏林挂断电话，把烟掐灭，顾不上披外套，便快步朝张晋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张晋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背对着门，脸朝向窗外。
　　听到叶宏林进来，张晋这才转过身。
　　指了指沙发，“宏林，你坐！”
　　叶宏林见张晋眉头紧皱，试探着问道：“张书记，我看您有些疲惫，出什么事了？”
　　张晋手里夹了一根烟，已经抽了一半。
　　他个子不高，但派头十足，仰身坐在办公椅上，双腿交叉着，时不时地变换着位置。

　　身材远比他高大的叶宏林则恭谨了许多，正襟危坐，身体前倾，双手不自觉地平放在膝盖上。
　　“宏林啊，我让你协助陈东，处理拆迁办和筹备国家级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你怎么看啊？”张晋微微欠身，对着烟灰缸，弹了弹即将掉落的烟灰，又仰身坐下。
　　叶宏林没想到张晋会突然问这个，但他反应很快。
　　他正愁如何将赵宇掌握的新情况告诉张晋，没想到张晋就递上了橄榄枝。
　　叶宏林把身体正了正，无奈地摊了摊手，苦笑道：“张书记，陈东市长能力很强，拆迁办的工作也做得很好。我一个外行，就是帮帮场子而已，做不了多少事情。”
　　叶宏林搞不清楚张晋对陈东的态度，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些大路边的话。
　　张晋小眼一眯缝，从缝隙中透出怀疑的目光，“你真这么想？”
　　叶宏林听出张晋话里有话，看来他对陈东是不满意的。
　　叶宏林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道：“张书记，我掌握了一些新的情况，不知道真伪，也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张晋就笑了，烟刚好抽完，顺手摁灭在烟灰缸里，“宏林，不要有负担！只要是对党，对人民有利的事情，都要大胆说出来嘛！”
　　张晋的鼓励，让叶宏林肯定了他对陈东的不满。
　　于是他大着胆子，正视着张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沉声说道：“临水市有内鬼！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祸害整个临水市人民的利益！”
　　“啪”的一声，张晋拍了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他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叶宏林，留下一个伟岸的身影。
　　叶宏林手心出汗，紧张地望着张晋的背影。
　　等了一会，张晋还没有表态。叶宏林猜不透张晋到底是怎么想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着。
　　“说得好！临水市不仅有内鬼，而且还是个大内鬼！”张晋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泛着红光，非常兴奋。

　　叶宏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很自然地看着张晋。
　　张晋快走几步，坐到叶宏林旁边的沙发上。
　　隔着沙发中间的茶几，张晋低声说道：“有人自以为很聪明，玩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鬼把戏，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晋没有明说内鬼是谁，叶宏林静静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宏林，谈谈你对陈东的印象。”张晋侧了侧身体，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突然问道。

　　张晋正好问到叶宏林要说的，叶宏林斟酌了一下措辞，用委婉严谨的语气，把赵宇掌握的情况一一说给张晋。
　　张晋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到气的脸色铁青。
　　他把水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发出砰的响声，水在杯中剧烈晃动着，语气严厉地怒斥道：“这就是国家的蛀虫，人民的公敌！这样的干部简直丧心病狂，无可饶恕！”
　　张晋对陈东一顿猛烈抨击，满屋子都回荡着他的怒气。

　　叶宏林就这么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抨击够了，张晋稍微平复一下心情，猛喝几口水，润润沙哑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