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生沉默了半晌,“好吧,说来惭愧,人已近而立之年了,仍碌碌无为,到部队后,争取干出点名堂。”
区队长见他答应了,高兴地说:“就这么定了,咱们今天下午就走!”
陈国生一愣:“这么快?”
“你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再说我只有三天假,要抓紧时间帮你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时间浪费不得了。”
“那,我想先回去看看校长。”
区队长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校长心里还恨着张建军,他要知道我去求张建军帮忙,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陈国生只得作罢。
两人吃完了饭,便匆匆返回小屋收拾东西。陈国生自己的东西倒少,主要是借别人的东西要去还。陈国生把厂里借的东西还清后,就同区队长一人抱被子,一人抱垫絮往小芳家里去了。
区队长扛着被子,笑吟吟地开玩笑道:“你可真是一清如斯,一贫如洗啊,连被子都是借别人的!”
陈国生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嘛,就应该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区队长又说:“我看啦,你以后就别叫陈国生了,干脆就叫陈清贫好了。”
两人相视大笑。
敲开了小芳家,她弟弟和妈妈正在里面,陈国生喊了句:“小芳在家吗?”
小芳的妈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是国生啊,小芳上学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今天要走了,回部队去。”
区队长将被子递给了小芳妈,“多谢你们照顾国生这么多时。”他说完便从自己提包里拿出了几盒点心和两瓶酒,“这是一点心意。”
小芳妈放下了被子,“哎哟哟,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国生救了我女儿,我们还没报恩呢!”说着她就过来满脸堆笑地接过了东西。
陈国生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悄悄地唤来了小芳的弟弟,写了一个条子给他,小声说:“一会儿你姐姐回来了,就把这条子给她,千万要给她啊──”
小芳弟弟将条子放进了内衣口袋里,“大哥哥你要去哪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吧,别告诉你妈。”
“知道了。”
出了小芳的家门,陈国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事了了。
上了火车,陈国生随意地往窗外一瞥,蓦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候车室中跑了出来!陈国生的心,立刻怦怦地剧跳了起来。
火车徐徐开动了,那身影跑到了站台,徒然站住了。陈国生似乎已经看到她泪流满面了,心中不由得暗暗地祈祷:忘掉我吧!小芳。
五
火车奔驰了一夜,抵达了南国一个繁华的城市。区队长把陈国生推醒,“伙计,快醒醒,到站了。”陈国生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还没睡够呢,”然后一下子跳起,“走吧。”
二人下车后,区队长忽然去打了电话,弄得陈国生莫名其妙的,“打电话干嘛,咱们快走吧?”
区队长冲他神秘地一笑,“先不急!走,咱们到候车室歇歇吧,你跟着我保险没错。”
陈国生如坠云里雾里,随着区队长坐了半晌。这时,大门口忽然闪出了一位年轻的军人,东张西望的。陈国生一扫即过,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和他们有什么关连。没想到区队长却一下子跳了起来,“走,咱们的车来了。”
那年轻军人看见了区队长,忙迎了过来,并热情地接过了他的木箱。回头,区队长见陈国生还呆若木鸡,就笑着说:“走吧,张建军给咱们派车来了。”
陈国生这才恍然大悟。
张建军的轿车相当漂亮,坐进去也格外舒服,司机的技术也不错,平平稳稳的,瞌睡虫乘机向陈国生袭来。他闭上眼,一些念头断断续续地在大脑中闪现:张建军会是啥样呢?可想来想去,老是在军校里的形象——瘦削的身材,瘦削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老含着笑……
车身一震,陈国生睁开眼,迷茫地看了一眼区队长,“到了?”
“下车吧,到了。”
钻出车身,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刺得陈国生都睁不开眼。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陈国生精神一振,一身的疲劳也随之而去。
司机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刚到门口,区队长就喊道:“建军,建军,贵客来了!”
陈国生用劲儿一扯区队长的袖子,“别瞎喊,我算哪门子贵客,落泊书生倒名副其实。”正拉拉扯扯间,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来了。区队长一见来人,忙甩开陈国生,指着来人说:”国生,快看看,谁来了?”
陈国生一愣,立即猜到来人可能是张建军,可是一瞅,来人背着手,白白胖胖的,小肚子凸起来了,下巴也多了个。他疑惑地盯着来人,终于认出了那细长的眼睛和那熟悉的、略含戏诮的笑容,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青春的血液又沸腾了,他猛扑上去,大叫了一声:“建军!”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张建军搂着陈国生厚实的背说:“想不到你还活着!还活着!小姑娘呢?”
陈国生哽咽着说:“王平他……牺牲了。”
区队长过来拍了拍张建军说:“别顾着拉家常了,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张建军松开陈国生,整理了一下衣裳,“警卫员,警卫员。”
一个年轻军人跑步上来,向张建军敬了个礼,“政委,什么事?”
“快叫炊事班弄两个菜。”
“是!”警卫员下去了。
张建军回头对陈国生说:“走,先到我家里,见见你的嫂子。”
他背着手,迈着一步75公分的标准步伐,边走边偏头审视着陈国生。
陈国生穿的是老工人送他的工作服,已经打了个补丁,裤子洗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依稀可看出是条军裤,脚上的解放鞋裂了四五个口子……但浑身上下干净利落,没一点污垢。
张建军的眼睛湿润了,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而陈国生乍见故交,心中却兴奋异常,他笑着对张建军说:“建军,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还没有向你讨喜糖吃呢!”
“大前年,她是文工团的。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听说你在越南那边当营长吗?”
陈国生的脸顿时阴暗了下来,“一言难尽了……”
陈建军引着他们进了一座小楼精致的楼房,张建军住二楼。敲开门,张建军的妻子过来给他们端茶,陈国生借机打量了一下。她,相当漂亮,用“闭月羞花”来形容并不为过,无论走过哪里,都留下一股诱人的幽香。
张建军给双方介绍完后,就对妻子说:“今天你回文工团住,我和他……”张建军指了批陈国生,“我的老朋友,好好聊聊。”
他妻子狐疑地望了陈国生一眼,小声应道:“好吧。”然后退到内室收拾东西去了。
陈国生忙站起,正想说什么,张建军一把按住了他,“咱哥俩五六年没通信了,要好好聊聊。”
送走区队长后,陈国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麻烦你们了。”
“区队长肯为你搞档案,我给你搞个工作算得了什么?走吧。”
他俩回到家,躺在软绵绵的钢丝床上,张建军边铺着锦被边问:“你大概是第一次睡这么好的床吧?”
“我们抱捆稻草就当床睡,当然比不上。可惜,现在的中国并不是人人都能够睡这么好的床……”
“没想到你还是老脾气!青年时的理想对于我来说,是早没有了。那时我太幼稚了,没想到社会会是这么复杂。”
“我也是,把社会想得太美好了,大约什么痛苦都比不上理想破灭的痛苦了……唉,不谈这个了,鲁革命呢?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死了。”
陈国生一惊,手中的烟震掉在地上了,觉得有什么堵住了喉咙,“他……怎么死的?”
“为了制止武斗,死在乱枪之中。”
“哦——”陈国生痛苦地低下了头,越人民军那个副排长手捂肚子、虎目圆睁、憨厚的脸上带着微笑的形象又浮上了心头。
“他埋在什么地方?”
“烈士陵园,明天我领你去看他。王平,他又是怎么死的?”
“美国人轰炸车队,他把一辆着火的军车开进了吴化江……咱们什么时候有空到王平家去看一下,他有一个妹妹叫王燕,王平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他妹妹弄出来读书,咱们来完成他的这个遗愿吧。”
“多好的人啊,这么早就走了。咱们尽力而为吧。”
梦中,鲁革命出现了!在学校的操场上,他扯住了陈国生,又要找他玩打手的游戏。陈国生反应敏捷,每发掌必中,再一次打得鲁革命手背通红。这一回,很不服气的鲁革命好不容易躲开了陈国生的打击,咧着大嘴,鼓足了劲,狠狠地一掌打向了陈国生……陈国生急速闪过,鲁革命一个跟头摔倒了……陈国生笑着去扶他起来,却见他已是满脸鲜血,虎目圆睁,已经气绝了……陈国生大哭地扑了上去,鲁革命!鲁革命!……
“起床了。”
陈国生睁开眼,张建军站在面前正捧着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擦脸,胖脸上荡漾着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自己的知音惟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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