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晃晃悠悠动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黄兴忠甚至都不看她一眼。那是潮,向他劈头盖脸扑来,来不及想,思绪跌跌撞撞,双方急促的喘气,女子身上的体香,象幽灵,瞬间腐蚀着他身心,开始慌乱,如鹿撞怀,汗从皮肤下沁出,手心里有汗,抹在横杆上。
“你……你不说点什么?”哆哆嗦嗦,发颤,断断续续。
“说什么?”他开始象风中之竹。
黄安捧了几下,旁边人对他说:这样不行,白耽误功夫,还是另外想折。他甩甩手上稀屎,在口袋上擦擦,然后,和张家说一声。
“我就说嘛,一块大洋不是那么好挣,你可别去了不回来,我要是二番头找了去,可就不会象这样客气了!”张一山跟着他出来。
“放心!我去去就回,弄完了我卸柴!”
“信你一回!”
黄安把木轱辘车赶得“叽----叽----”响,老黄牛在鞭子声下,低头拉车,车子在寂静的小巷子中,慢慢走着,太阳有些西斜,冷飕飕的风乍起。
“姓黄的,你给我站住!”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点磁性。
黄安不以为叫他,继续走。
“姓黄的,你是死人嘛?”
黄安左顾右盼,想看看是谁,半天找不到,只得放慢脚步。
“我!我!我在这儿!”
可不是?一家门闪着,斜斜的阳光,照着苍白的脸,扭一下头向西,才看见,碎花棉袄,碎花棉裤,青布棉鞋,同为碎花,碎碎不同,一个是蓝底,一个是红底,袄上花大,大到整个前胸就两朵花,裤子上花小,小到大洋,甚至比大洋还小,东洋的玩意儿,脸白,白得有些吓人,不见血色红,如戏台上的妖精,红嘴唇,是那种红得发亮的娇红,手指修长,指甲超过二寸,头子椭圆,胭脂粉红色,透着亮亮的点。
黄安知道这是寡妇李墨香,笑容是挤出来的僵硬,碎碎的有撕裂的残,他没有经验,更没有对付女人的经验,虽说常看见女人,但不知道怎么和女人交往,他习惯于低着头,闻女人身上的香,每个女人不同,香就千差万别。
如果没有记错,李墨香是陈渐钢的女人,陈渐钢是兴盛马帮的头,年轻力壮,靠这个,家底殷实,这爿大宅院,就是那些年走帮攒下的,据甸子人说,这个李姓女人,原在西凉县城第一中学,因被人绑票,被马帮所救,所以后来,就嫁给了陈渐钢,日子过得写意极了,头一年结的婚,第二生下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欢,取名陈啸虎,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一磋一磨,三年俩,按照这个频率,生下一串孩子,象芝麻开花,女人如此能生,这让陈渐钢很高兴,女人闲着没事,生出四儿三女,还有再生的趋势,然而,幸福就是那样,人随潮流草随风,运气不可能永远托着你,一路前进,正当陈渐钢心满意足,想要继续大展宏图时,命运的交响曲,就象琴弦崩断,美妙的旋律戛然而止,陈渐钢在西凉县正西一个叫沟窑的地方,遭遇了悍匪单德州部袭击,一下子被射杀了四个人,就包括帮主陈渐钢,那是四年前。四年来,这个女人带着孩子们深居浅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现如今,孩子还没有长大,最大的陈啸虎也不过十七岁,在县中学上学,虎父无犬子,这话很多时候不正确,无论是外形,还是脾气,这父子俩都有着天壤之别,父亲虎背熊腰,儿子细细长长,脾气更不用说,父亲虎虎有生气,儿子阴郁着,落落寡欢。
黄安看着她,这女人虽比他年长,经过风,历过雨,依然那么好看,他愣愣的,看得牛拉车走了好远,他还在那儿看。
“傻子,你的牛车跑远了!”女人“嘻嘻……”笑出春水的欢快。
“那----那----那我去了!”
“真是个瓜娃子,天生的土头木马!”
他追着牛车,一跑小跑,“吁,吁吁----”在牛头上甩出一鞭子,牛“哞-----”一声嘶叫,站住了,他拎着一捆柴,小跑几步,见李墨香还在门内波澜不惊坐着,“噗----”把一捆干柴,往女人脚下一丢:“你刚才叫我啥事嘞?”柴从高处坠落,扑起尘土,直向女人的脸,女人掀起袄,把脸盖住,在布衫里,象两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不安分摇晃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女人咋咋呼呼,用细长的手臂,驱赶着尘土,不愠不怒,“你姐叫黄铃对是不对?”
“你怎么知道?”黄安不解。
“她有婆家了吗?”
“没有!你想干嘛?”
“什么都不干,回去吧!”
黄安是希望她还有事,就这样?“有病!”嘟囔一句,转身就走。
“没病,健健康康的!你的柴草!”
“不要了,送你吧!”
“怎么不说话?”史春铃毫不客气在黄兴忠脚上踢一下,“离皮离骨干嘛?”车摇晃,那代表着流溢青春的肉身,也在摇晃,象一池春水。
“我愿意!”
“屁很臭,你愿不愿意闻?饭香屁臭分不清?你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就该把你扔路上,晚上也到不了城里,夜里还得遇到狼,最好能把你啃个遍体鳞伤!”
“你是多管闲事多吃屁!除了这,你还很歹毒,知道不?谁要是娶了你,这该有多么倒霉!”
“黄兴忠!没准你就是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鬼!”史春铃有些暴跳如雷。
“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我爸真是眼瞎,怎么看中你,把我许给你这样人!”
“不用抱屈,我压根儿就不会娶你,放心,那是家里人在胡闹!我会劝家里人放弃,我有梁一纹,不会纠缠你!”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听着马蹄硬硬的声,一路到了西凉城,听得见人语马嘶,汽车声。
“三小姐,到了!”史亮叫停了马车,十字大街,虽说夕阳还高高吊着,但傍晚寒气逼人,车子还未扎稳,黄兴忠抚一把脸,就斜斜跳出了车子,一抱拳,“史兄弟,后会有期,谢谢你,再见!”寒气有些逼人,但黄兴忠还是兴冲冲,准备着先到父亲的铺子里洗把脸,拾掇拾掇,吃点东西,就可以见到可爱的梁一纹了,想到这,步子有些夸张,心花在怒放。
史春铃张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跺了一下脚。
“三小姐,天冷,你还是上车吧,上你大姑家吧!”
“白眼狼,小没良心的,等着吧,看有一天,我怎么收拾他!他刚才是说了‘梁一纹’?”斜斜吐口唾沫。
“不知道!”
“你是驴还是猪?”
“那我情愿当驴!”
黄鹤松穿着狐狸皮大衣,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有些焦急向外面张望,在柜台前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有人进店,买日用百货,诸如牙粉、香胰子,盐、面粉、米……
“晃什么香油?该来的一定来!”女人三十来岁,身穿貂皮大衣,红色狐狸皮帽子,“许是上哪儿野去了,也未可知!”
“胡说!他还是个学生!”
“学生?他要不上学,早娶妻生子了!”
“这我知道,亲事我已经给他定下了,黄花甸子史家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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