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黄德荣和黄铃一起,在天完全黑透,才把那些树枝扛完,爷俩个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脸上扬溢着笑容,这是劳动者的满足。
两个人就坐在干树枝上喘粗气。
“累坏了,真是累坏了!”黄铃用脏兮兮的袖头擦汗,却笑得很甜。
李氏刚烧开水,给他们爷俩一人倒上一碗,由于倒得太满,溢出来,把桌子上白金枝送来的纸溢湿,慌得黄德荣赶紧拿过去,往下甩水:“我说你就不能小心些?可惜了,可惜了!”然后,在自己身上擦。擦出血一样红。
“什么好东西?不就一张纸吗?又不是狗头金子!”
“你懂个屁,说不定就是狗头金子!”他还在身上擦。
“哎,我们家又没人认得字,哪来的纸?”李氏不明白。
“白金枝送来的!”
“她干吗要给我家送纸?”李氏看一眼,颜色还是红的。
“有人相中你女儿了!来说媒的!”
“谁家?我女儿可不能轻易嫁!”李氏走回来。
“当你女儿金枝玉叶呢!”黄德荣还在用手抚着纸上的潮湿,那已经入了骨头里。
“说说,是谁家?”李氏有了兴趣,走过来,踢了他一脚,从他手中扯过纸,认真看。
“大,妈,我不嫁的!”黄铃脸上有了少许桃花红,妩媚从红,淡淡的红中溢出来,如鹿撞怀,慌乱得手足无措,“谁会想起这事?是哪一个?”她用手挽弄着短短的焦黄的辫梢。
“你认得字吗?装模作样。”黄德荣从李氏手中扯下纸,翻过来倒过去看,“这写的都是什么呀?狗尾圈圈,字是这么写的吗?”愣是看不懂。
“好象你认得字似的,你也不认识!”
“我虽不认识,但字没有这样写的!”
“要是我弟弟在就好了!”黄铃有些娇羞。
“快说说谁家?”李氏等不急了。
“大,不要!”黄铃双手抱头。
“你我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相中我闺女的?不应该呀!”
“我叫你卖弄!”李氏又一脚。
黄德荣没坐稳当,摇晃几下,差点儿就倒后面了。
幸亏有黄铃双手拉住。
“李墨香托她来说的,你们绝对想不到吧?这是男方生辰八字,经李大师批的!”黄德荣把它交女儿手上,“你自己看吧!”
“我又不认得字,看它干甚?”黄铃把它扔桌子上,起身去缸里舀水洗脸。
“看来我闺女是糠箩子跳米箩里了,这是好事。”李氏光顾着高兴。
“你别高兴太早,那陈啸虎远在北平上学,能看中你闺女?”黄德荣既是给李氏泼冷水,也是泼给自己的。
“我闺女怎么啦?也就是生在这样穷家破堰中,要是生在那些大户人家,说不定就是能识文断字的大小姐!”
陈夕红想不到史凤琳这么决绝,也许真的如他所说,那他就是一定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南方革命党,这要是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她迷茫,她害怕,南方到底有多大范畴?革命党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无从知道,作为他的未婚妻,竟然想见他一面,都如此困难,这段感情,她看不到希望。中学毕业之后,她没能如愿继续象哥哥那样去北平深造,而是一头扎进偏远的土木镇,去和一个老鳏夫学习枯燥无味的中医,这是她不愿意做的,但她同时又为沈福祥的精湛医术所折服,中医如此博大精深,她深感力不从心。
福祥医药铺自从有了陈夕红,那些有些小毛病小问题的女人扎堆往里面钻,渐渐得陈夕红有了名气,也就有人注意了她,无论是扎针还是中药剂量配比,都手到勤来,许多时候,陈夕红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一般很少有疑难杂症能难到她,她没事时,除了看书,就是到后院晒那些收上来的药草,半夏、瓜蒌、芦根、葛根、金银花、马齿苋……沈福祥年纪大了,无儿无女,拿她当女儿,陈除了干这些,洗洗刷刷,扫地做饭,经过这三年历练,除了看妇科,头疼脑热,受凉感冒,也看,从书本到实践,一下子通透起来,一个大姑娘,管着别人生孩子,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墨香有时逢着赶集的日子,也会来到土木镇,没事来女儿工作的地方转转,给沈福祥带点吃的,或是给他洗洗衣服,有时把做好的鞋带来,通常来一下就走,象风,这回来了,就把女儿知道和不知道的三件事告诉她:1、是史凤琳来看过她。2、让白金枝给她哥介绍黄铃给她当嫂子。3、是黄鹤松的凶险事背后人们的各种谣讲。
陈夕红不打岔,认真地听,听后却说:“妈,别的事还好说,独独我哥的事,你不该善做主张,他们配吗?”
“我就知道你会反对!”
“我反不反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哥,你要充分遵重他的意见!”
“你不知道黄铃那丫头有多能干!将来无论你哥怎么在外面折腾,家里大门永远为他开着,这一点至关重要!”
“妈,我说不过你,但这样做有些欠妥,我看还是听听我哥的意见!”
有点冷,但有阳光也是摆设,陈梅梅赶着马车,陈林坐在后头,叭嗒叭嗒抽他的旱烟袋,车子上有些新麦瓤子,上面有条草席,还放床被子,但陈林就坐在被上,“孙女儿,你悠着点,过了这小西门,往里一拐,就到了,你不再拾掇拾掇?就不怕人家看不中你?听说对方是个大户人家,当家人刚没了,对方是个学生娃,你别吓着人家。”
“您老放心,看不中我,那才是他损失!”
“我是说:他家刚死过人,你不忌讳害怕这个?”
“这有什么好忌讳好害怕的?你忘了,我上次怎么用石头砸死一只狼的?”
“见了人,这个你别往外说,人家听了,兴许就害怕了,婚事就成不了了!”
“我无所谓,天下之大,男人之多,总有一个人合适我!”
“你呀,托生错了,要是个男娃,这样虎虎有生气多好!”
“小西门到了,往南还是往北拐?吁,吁吁!”陈梅梅勒着缰绳。
“北,北,北,座北朝南,第一排,第三家,你要不要矜持一点,下来,下来牵着马过去?我是为你好!”陈林在车辕上磕了烟袋锅,“也许,媒人他们早就到了!”
“为什么?”
“这样看起来,更象个女孩子,你个子太高,生得又太壮!”陈林发出这样慨叹。
“你希望我长长得干干的、瘦瘦的,象大堤上白杨,直插云宵,春天一阵大风刮来,有个虫口,拦腰折断?那样人,磨盘山上石头,让他扛一块试试?弄不好,一个趔趄,连人带石头滚下沟去!”马车从小西门下来,有个坡,拐个弯,又弯得如此直白,换一般人,拐不过来,一准撞墙,多少人在那里吃过亏,陈梅梅硬是站起来,抖着缰绳,拐了过去,一直到第三家,看着门脑上的字,“是这儿吧?我没走错吧?”门前地方并不大,“吁,吁吁-----”调好车,止住马,把挂在车腿上的布包,往地一丢,马儿在吃草,“老爹,下来吧!”她扶着陈林走下来,把鞭子挂好。
庄惠英就在门边来回走动,见有人往里走,忙迎出来,“是姓陈吧?”边说边拿眼瞅着陈梅梅,不住点头,在心里说:乖乖,这么大个,如此展扬,如此壮实!这对于刚刚遭受毁灭性打击的黄家来说,是一件喜事,所以她很能积极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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