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5节

作者: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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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当小黄门把班媞引到石渠阁那间最大的书房的时候,她的心跳像是停顿了一样。眼前就是这座她在幼年时已经向往和倾慕的帝国图书馆啊。下午的光线从窗棂中浸过来,漏在地面上,隔年的灰尘在光柱里雀跃,班媞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甚至有一点激动。简册浩如烟海,班媞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陈旧的竹简。我的到来,吵醒了它们么?

  每隔一两天,班媞和李平都会来到石渠藏书阁。每次她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一册接一册地抄过去。她看得很慢,读着读着,她就放下手中的简册,把手扣在字迹上,望着空中发呆。那是她又遇到好书了,不舍得用力读下去,不舍得一下子就看到尽头,需要喘口气。
  班媞觉得内心有了一点依托。不知不觉,几个月就过去了。
  日期:2008-9-19 14:14:01
  第四章
  建始二年正月,刘骜正式下诏,封原太子妃许娙为皇后。

  正是隆冬季节,天色未大亮,文武百官已身着朝服,持笏肃立在殿前广场的甬道两边了。嫔妃们也身着朝服盛装,候在前殿,依品级高低列队,班媞位列于嫔妃的尾端,与众人一起跪拜迎候。许娙在数位嫔妃的陪侍下,由黄门引导着升阶登台。她矗立在大殿的最高处,接过了玺章,系上了与皇帝相同的黄赤色绶带。然后,和刘骜一起端坐在龙椅上。

  班媞不敢抬头细看。但她的眼角余光里瞥见了皇后。许娙昂着脸,不笑,头顶的高髻上插着的金步摇微微地颤了颤,像泪滴一样稳稳地坠下来。
  仪典非常严正有序,有多位专门的礼仪官在一旁指导就位。班媞也在蚁列的人群中,一步不敢走错。她从没有看到过那么盛大而威严的场面,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人,也不曾见到过那么多绷得紧紧的脸,一簇簇地浮现。接下来,是太乐在奏祭祀乐歌《安世房中乐》,钟鼓齐鸣,宫伎齐舞。一时间,整个大殿中,直至整个天空下,都布满了繁管急弦,舞袖翩跹。

  班媞夹在旁观的花边上,就像一颗砂砾,或一只蜉蝣,显得多余。她和每个人一样,谨慎地微笑着,嘴角以固定的弧度优美地向上挑着。笑着笑着,这笑容慢慢就硬了起来,像是不属于她的了,有了自己的生命。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告庙完毕,队列返回宫中,椒房殿还要广开筵席,后宫妃嫔基本上都要去赴宴。那一顿饭,虽然奢华,但吃得漫长而寡淡,谁也没吃饱。直到晚上,大家才得以应酬完毕,纷纷散去。
  班媞回到扶荔宫,卸妆盥洗之后,独自捧着卷《德象》读了两行,再也读不下去。班媞吹熄了宫灯,倒在床榻上。然而,黑夜里,她的眼睛却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心神越来越清楚。
  许娙美么?在宫里,也就寻常吧。班媞刚到宫中受册封时,曾拜见过许娙。她只记得这位新皇后长着一张粉白的脸,肌肤晶莹剔透,眉眼细细俏俏,眼皮还有点微微浮肿,不算漂亮,只是气质很好。班媞不由想到了自己。美是美的,她是典型的剑眉星眸,而且唇红齿白。可是,和柔和的许娙相比,班媞的美太响亮、太干脆了,甚至太健壮了。如果刘骜喜欢许娙,那又怎么会喜欢她呢。她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眼泪不觉涌出来了,暗夜里,班媞也懒得把手从拢着的被窝里伸出来擦了,便任由它流着,搭在脸上热腾腾的。在她入宫后的半个月,刘骜曾经召幸过她,也仅此一次。那是初次承欢,才过去半年,记忆却似乎很模糊了。它对她来说既没有痛苦,也不是快乐,只是与她的日常生活无法衔接;刘骜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那时,新人太多,班媞并不是刘骜御点的。汉制度,除了皇后可以每五日一次地前往皇帝寝宫侍寝之外,其他嫔妃,都必须轮次听候传召。如果皇帝没有特别的旨意,永巷的庐监便可根据簿册中的记录,推出当夜应当轮到御见的妃嫔。进宫半个月,班媞不过是按序被庐监点到,才有机会进未央宫。夜漏初刻一到,即有专职的宦者来迎;班媞作为侍寝者,被除去簪珥,仅着亵衣,以锦被卷裹抬入禁中。

  其实刘骜很年轻,很好看,修容俊脸,一点也不讨厌。第一个晚上,他们在寝宫里下了棋,喝了几杯淡酒,班媞知道那是醴醪,稠浊而香甜,不会醉。刘骜接着问她的家乡,问她的兄长和亲人,然而话题也就止于此了。把她铺在床上的时候,两人都还有点紧张。那个晚上,仿佛不怎么痛,可是也没什么乐趣。
  班媞失望得忽然跌下来。之前,她以为是天崩地陷的一件大事,咬牙准备着承受巨大的创伤或者巨大的幸福。可是,它是那么的平淡,班媞早已为自己酝酿的悲壮感完全用不上。她只是恍惚,像梦游一样。看得出来,刘骜也对她有好感,让她留宿整夜。班媞睡不着,看着身边稳稳熟睡的刘骜,有点难堪。
  不能否认,刘骜的身体很美,而且温柔,手枕着她,轻轻拢着她的脸,拂去她脸上的发丝,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然而,这毕竟是一位陌生人。她可以说服自己的理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两具肉体团在一起的时候,班媞只觉得无比尴尬,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名义上,我是刘骜的妃子,可是,这个人,一辈子我可能就见那么几次,就为了这个,我才来到这里的吗?

  此刻,夜深得像淘一口枯井似的,到不了边。眼看着许娙册封为皇后了,班媞忽然有种预感,她可能永远就是一位没有前途,品佚低微的少使了,由两个侍女陪着,一辈子也见不到别人,默默地老死。她再无欲无求,这种命数也不是她想要的。班媞有点绝望了。母亲,你教我认清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么?
  班媞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来了。她也不想去擦干了,任它呼呼地流。在一个活的坟墓里有什么可遮掩的呢。她开始放纵自己的悲伤,泪水扒在脸上,辣辣的,像一道被碾过的车辙,又深又痛。
  日期:2008-9-19 21:55:29
  第五章
  刘骜再次决定向王凤让步了。
  丞相匡衡刚刚上书劝皇帝戒声色、整肃后宫,王凤就借着这份奏折,说许皇后太奢靡,太专宠,又没有子嗣。王凤不忿的哪里是许皇后呢,分明是针对她的父亲平恩侯许嘉。许嘉刚刚加封了三百户,又任大司马车骑将军,与王凤权势相当。刘骜知道,连匡衡那封奏折也是王凤指使的,可刘骜再不满又能怎么样?现在朝中都在附和王凤的意见了。再说,这是一直守着他长大的舅舅啊,如果没有王凤的支持,他和母亲未必能耗得了这么多年。

  刘骜以优待的名义,劝许嘉辞去大司马车骑将军之职。许嘉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可是许娙呢?刘骜一想到要对许娙解释,脚下就有点发软。他只得打起精神,赶往椒房殿。
  开始,刘骜的言语还左躲右闪,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角度,竭力把所有的嘘寒问暖和冠冕堂皇的话都向目标合拢过去。然而,终究是要图穷匕见的,他还是要亮出主题的,还是要告诉她她的父亲将要被劝退。果然,许娙那张脸冲着他刹那就冷下来了。他甚至听得到她由笑脸转成冷脸时“刷”的一声:
  “陛下凭什么?我父亲什么不合着你的意了,非要赶他走?”
  又来了。刘骜只得搂住她,想安抚她。但许娙只在他的怀抱里拼命挣扎,不肯就范。刘骜只好放手,他一放松,许娙似乎更生气了:“你眼里没有我。你一直在利用我,牺牲我!”
  刘骜也生气了。她耍泼也就算了,可是她不该说中他的心事,戳到他的痛处。刘骜一把抓住许娙的手臂:“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你想不想看看你立为皇后两个月以来群臣的奏折?”他让随从把准备好的奏折摊开来,拖着她的胳膊,扯到几案前,说:“看看,一份又一份,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朝廷内外,谁不知你骄纵任性又奢侈?连匡丞相都认为这几个月来天相异兆是与你有关的,你也不反思反思!”

  她气极反笑:“你难道信那些整天庸庸碌碌的大臣所说?刮风下雨,日蚀打雷,与我何干?这些不过是他们要除掉许家的借口罢了。你那个匡丞相,以前还勾结黄门石显呢,石显一倒台就落井下石,这样的人也配做丞相,哼。”
  刘骜楞了一下,冷笑道:“用什么人做丞相也是你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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