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7节作者:
侯虹斌 就在刚才,许娙还在咬着牙,想着再也不要理他了,再也不能原谅他了。可现在,她立下的咒愿哆哆嗦嗦地坍塌了。她在刘骜怀里不停地哭,她受了天大的苦,有人来安慰她了,她更要把她的委屈像山洪倾泻一样,肆意横流。不不,不是委屈,是壮烈。许娙把头埋在刘骜的肩膀前,把所有的眼泪鼻涕全都涂抹在他的衣服上,还一个劲地往里钻,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安放她的入口。
看哪,他还在爱我,他那么爱我;我说过的,他还是爱我的!
刘骜也在哭,他紧紧地搂着许娙,搓揉着她的头发,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呀。两人都在喃喃地耳边倾诉着,安慰着,都听不清对方的嘟囔,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我们又在一起了。你再也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不再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了?不敢了。你再也不抛下我一个人了?这些天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你……
他们在对方的身体里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就像一床被子那么暖和可靠。啊,我们是多么幸福!幸福!
日期:2008-9-20 22:23:37
第六章
在石渠阁里,班媞意外地遇见了许皇后。那时,班媞已在藏书阁里度过了整整一个秋冬。
班媞习惯地坐在她的位置上,郭宝儿陪在她旁边。面前就是那高抵屋梁的巨大的书架,一格一格的竹简安安静静地码着。内官每天都会来这里打扫,定期清点,她常在这里耽迷于那些由竹简建立起来婉嫕优美的世界当中。班媞本来不是一个诗意的人,但在这种寂静和荒无人烟的感觉,常常让她感觉安宁稳妥。
这时,外面传来了黄门的通报。皇后驾到。
许娙仅带着两名宫女,款款地过来了。班媞行过礼,站在一边,低下头说:“臣妾不知皇后殿下驾到,有失迎迓。”
许娙拖着紫绫缕花的裙裾,走近班媞,忽然把右手伸过来,拉了一下班媞的手。这种温和与谦逊,班媞太意外了,手闪了一下,便顺势接过皇后的手。不料皇后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拉了一下,一边又把手从班媞那里抽回来。
“班少使,听说你常常来这里看书?”许娙一边问,一边侧过身,就用这只右手轻抚过一排排的书简,眼神轻飘飘地扫了班媞一眼。
“回殿下,是的。”班媞谦卑地回答着,她的心里却还在猜度刚才许皇后的那一下抚摸。班媞耿耿于怀,她觉得被许娙那只手轻薄调戏了。
“那你对这里的典籍一定很熟悉,请帮我找找京房《易》吧。我的中宫学事史什么都不懂,还说找不到。”许娙说。
“刚巧臣妾看过此书,此书收在第十二排架子的第一格顶层。女史不知也不足为奇,殿下请勿深责。”
“哦?原来你也学《易》呀。”
“不敢。我不过是略为读了一读。《易》在我汉朝是显学,光是京房《易》就有好几种。据臣妾所知,石渠阁所藏的就有《孟氏京房》十一篇、《灾异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说》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班媞一时技痒,忍不住卖弄了一下。
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怕了。两个年轻女人话都说得客客气气,可是那些语言,就像两只手似的,抖抖嗦嗦地摸索着对方,寻找着软肋伺机下手。班媞后悔不该太炫耀。谁知道逞强会带来什么后果?
许娙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可她马上就驱散了自己的尴尬,又拉起班媞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皇帝说你是宫中最有学问的,现在看来不假。”
班媞赶紧说:“皇帝过誉了,臣妾只不过粗通文墨;皇后的才学,臣妾也很仰慕,常常希望能亲身向殿下请教,只是地位低微,实在不敢。”
班媞嗅到空气中似乎硝烟弥漫。太不寻常了。像许娙那么喜欢排场,大肆铺张的人,经常开着一长串皇后仪仗招摇过市的,这次一反行事风格低调起来,必定有什么深意。班媞留意到,许娙腹部微微隆起,正好验证了宫中早已通报过皇后怀孕的消息。这难免让班媞奇怪:她既尊为皇后,得皇帝专宠,又已怀龙子,何必对一位品佚低微、不曾受宠的少使假以颜色?
不过,这次班媞见识了皇后,倒不那么害怕了。从许娙外露出那种轻微的敌意和警惕中,就知道这个人直来直往,眼里藏不住东西。班媞感觉,皇后对她并无恶意,否则就不必老老实实地和她磨嘴皮子了。
随从把许娙要找的书呈上,她令宫女收好,回过身对班媞说:“班少使,以后有空,不妨到椒房殿里请安吧,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说完,没有再看班媞一眼,便走出石渠阁,起辇回椒房殿。
班媞站在那里,说不出是喜是忧。不过很显然,许娙摒弃闲人,跑来石渠阁,就是专程来找她,专门来刺探她的。班媞回想了一下,入宫一年有余,刘骜不过仅召幸过一次,另外在众女官进宣时,在大殿里留下她问过几句跟学问书本有关的话。仅此而已。比她能讨刘骜欢心的宫人比比皆是,无论皇后是出于嫉恨还是出于结纳,大概都不会轮到自己。班媞越想越迷惑。
本来,在宫中班媞的生活很少与别人出现交集的。按她的性格,她对谁都客客气气,既不远又不近。她已经习惯这种平平淡淡,波澜不兴的状态。但这次,许皇后的出现,不知会意味什么。
日期:2008-9-21 17:31:44
班媞的猜测没有错,许娙来石渠阁,确实是为了见一见她,打量一下班媞何许人也。
许娙相认为自己很了解刘骜,他是一个典雅多情而内心敏感的人。没错,有时刘骜会悄悄召幸其他妃嫔宫女,为此许娙也没跟他少闹过。但那些美貌的女子,刘骜都是随随便便一点封赏,很快就丢开手了。刘骜和许娙都喜欢研读义理史书,互相品藻论学,她与他是同类,别人不懂的。
是许娙,率先觉察到有人穿插了进来。在她与皇帝之间。这些蛛丝马迹是逐格浮现的,它们不成片断,没有延续,但许娙的嗅觉像触手一般,一把抓住了这些碎片。
有时很难理喻女人的直觉从何而来,肇因可能仅仅是一句话。那时,刘骜与许娙手牵着手,身后跟着小黄门,捧着竹简,穿梭在宫苑亭林中,嬉笑一番后,他们各自拈取了自己最喜欢的篇章聊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刘骜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她最喜欢的是《德象》和《女师》。”许娙一惊:“她?谁是她?”刘骜说:“班少使。她是宫中的才女。没想到她襟怀阔大,有泠然之风。”说的时候,许娙看见他轻轻地叹了叹,她立即闻出来了:那不是叹气,而是一种骄傲而自得的感噫。什么叫“她”?这是一种默认,通常是默契,是不言而喻,是无可替代。
等等。许娙马上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位下等嫔妃的印象。她记起来,刘骜也曾提到就《诗经》请教过一位姓班的女官,许娙那时并不以为意。班少使是谁?没有,她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印象。当时,十几位有封号的美人拜谒皇后时,她还曾特别留意了几位袅娜娇艳的丽人,但她们显然都没有讨得刘骜的欢心;她便不甚放在心上了。这些人里,并没有班少使。
等刘骜离开了以后,许娙马上令中长秋调出班媞的资料。看完之后,她忽然不安起来。
刘骜睡过很多女人,近期还屡次召幸张美人和王美人。许娙有时会忍,有时又会借此和刘骜吵闹,但这两个女人她都看不起,也不那么在意,更不必提那些偶尔沾点雨露的不入流的嫔妾宫女了。说实话,许娙心里再不快,也不得不承认君王是可以和很多女人乱搞的,就算是皇后,她也没这个资格阻止皇帝。可是,别的庸脂俗粉也就算了,这个叫班媞的女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如果她会是一个锥子,那我就不愿让她冒出来。
就这样,许娙假装遇见了班媞。某种意义上,她是屈尊降纡,可是她沉不住气呀。她带着倨傲和一身的优越感,出现在这个低三下四的少使面前。这种见面方式明显是生硬的。但许娙第一眼看见班媞,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她。班媞并不算可爱乖巧,甚至还有点冷淡、傲慢,却不知怎地,把她的僵硬都消解了,这让皇后惶惑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可就是找不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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