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8节

作者: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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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媞回到扶荔宫,已是傍晚时分了。忽然,报告说许皇后派人送来赠礼了。班媞十分疑惑。礼物不薄,包括上用缎纱两匹、宁绸两匹、绫一匹、蓝潞紬一匹、织金一匹,单衣两领,外加一匹澄水帛。班媞曾听父亲提到过,知道这澄水帛是西域姑墨国的异品,天气炎热时,只需取澄水帛蘸上水,悬挂于上风口,满座都遍体通寒,据说是因为其中有龙涎,所以能消暑。把这珍贵的澄水帛赐给她,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李平、郭宝儿在一边帮班媞把这些绫罗绸缎摊开,掩饰不住的欣喜。忽然,李平轻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些赏赐,对于皇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班媞装作没听到。这个丫头,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总是在永巷令署听宣,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让李平去椒房殿答谢,并致回礼。
  日期:2008-9-22 13:46:43
  第七章
  几天后,正是三月三上巳节,这天也是嫔妃与命妇向皇后请安的日子。上巳节也叫祓禊节,本是祭祀掌管婚姻和生育之神高禖的日子,民间当作求子的节日。许皇后正有身孕,自然对这个日子格外重视。这天,她在椒房殿宴请了十数位嫔妃与命妇。意外的是,女官特地命品佚很低的班媞也一道前来。
  班媞再一次见识到了皇后的奢侈。这不过是一场家宴,满桌却排满了齐鼋鱼、缕肉羹、沙鱼、排炊羊、燕窝、香蕈丝、烧麋肉锅、鹿舌、鲟鳇鱼、芽韭抄鹿脯丝等种种,令这些贵妇们大开眼界。椒房殿的女官报一个菜名,班媞就心惊肉跳一下:这里不少品种,一道就等于她一两个月的俸禄了。
  再看,这些食物都用金罍、玉觞、银器来盛放,精美异常。她还意外地看到了两只用来盛折叠奶皮的浅绿色的琉璃碗,这本是张骞通西域时传入中土的一种奇特材质,十分珍罕,即使皇宫中也不过寥寥数只,而皇后却把它们当作日常器皿装点心,毫无爱惜之意。这就是等级差异。比起册封皇后的那次盛筵,这次家宴显得更别致更精美,甚至可能更昂贵。班媞暗自揣度,这到底是许皇后的日常规格,还是一次刻意经营的炫耀?

  席中全是女宾,坐在上首的正是许娙。面对大家的恭维和赞美,她含笑着解释说:“上次椒房殿之宴因为是宫中仪典,有严格限制,由不得我得主,怠慢了诸位。这次希望能让大家尽兴。”一边说,一边用眼尾扫了一下位在下角的班媞。班媞低着头,装作看不见。
  宴会后,为了助兴,大家玩起了投壶游戏。许娙命人在花园正中空地上,陈设一只广口大腹的大铜壶,壶中装满又小又滑的豆子。这种游戏投中一支为一算,以投中之多寡来定胜负。许娙率先开始。她盈盈地站在九尺开外,一手持一把长长的棘矢,另一只手轻挽着长长的袖摆,一支接一支地向壶中投去。她胸有成竹,不仅命中率高,而且体态优雅。许娙虽然已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反而显得饱满丰腴,步履充满弹性,十分华丽。每次投壶,只见她酒红色的深领缣袍随着腰肢的摆动,幻化出另一种蓝紫色的光泽。

  几轮热身过后,许娙的兴致上来了,侧过身去,玩起反身背投的把戏,用右手越过左肩往后射去:那支棘矢,从许皇后的肩上稳稳擦过,直飞入壶口,微微震了两下,落在壶中。
  虽是初春,远处亭苑的几株桃花已开得熙熙攘攘了,可仍有寒意。一阵风卷着料峭的春寒,刮得班媞打了个冷颤。抬眼看去,这里满园的贵妇人,脂粉氤氲,处处都是珠钗翠罗。班媞穿着一身交领浅蓝灰色镶牙绣罗袍,披一件银灰鼠毛长坎肩,也没有好的首饰,颜色过于肃静,显得单薄。她就像在一串绚丽华美的乐章里,忽然掉下去的一个音,抖搂着的都是不般配。然而,班媞是那么明亮,美丽,站在人群中,似乎变成她是矫矫不群的,似乎只剩她是对的。

  忽然大家都感觉到了,班媞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若无其事地站着,心里恨不能萎缩起来,缩小,缩小,消失掉。幸好,许娙每投进一支,旁边的宫女和命妇们都在齐声喝采。许娙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小高丨潮丨,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都在她身上,无暇他顾。只听得花园里娇声细叱,连声音都显得芬芳腻人。
  许娙开始累了,微微地喘息,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王美人示意皇后的侍女把手绢交给自己,亲手递给许娙,笑着说:“殿下,歇会儿吧。您有孕在身,小心为是。”许娙随手接过,一边贴在额上,一边说:“太医正劝我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胎儿有好处。”她顿了一顿,眼光找到了躲在一边的班媞,说:“班少使,你来。”班媞想拒绝:“臣妾不擅此游戏……”许娙在女侍递过的金漆沐手盂里,用热水擦着手,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今天是好日子,你难道要拂了大家的兴么?”她的眼里分明就窝着一把刀子。班媞浑身上下飒飒地生起了凉风。

  她只得接过那一把棘矢。
  投壶一局每人四矢,刚才许皇后一人连玩两局,近侍也分给了班媞两局用的八支棘矢。班媞只得一支接一支地往壶里投。她觑准远处的壶口,用力地投过去,可棘矢一次又一次擦着壶口飞过了,偶尔命中的也被豆子丨弹丨出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痛恨自己,手臂被坎肩的粗毛滚边所掣肘,她的手无法自如地伸展,十投九不中。她不断地回忆和揣测着投壶高手许娙的袅娜身姿,羞愧交加,整个身体就更加僵硬了。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身体,都是多余的,她不知该把自己往哪里塞。女官和命妇们开始还有寥寥几声应和,到后来,大家就聚到另一旁,围着许娙,对皇后腹中的胎儿呵长问短了。

  侍女又给了班媞八支棘矢。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投过去。旁边只有寥落的两位宫女,还有一位小黄门在收拾掉在地上的棘矢,没有人看她一眼。班媞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最后一支,她轻轻地往壶里一送。中了。
  就在这时,在庭园的另一角有人鼓了一下掌。班媞朝那边一看,是刘骜。她欠身,向皇帝请安,那边一群莺莺燕燕也慌得连忙向万岁请安。刘骜望了班媞一眼,说:“朕看了半天,你只有这最后一击的姿态是对的。”班媞站在那里,低着头施礼,含着笑正想说话,可是刘骜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她太狼狈了,简直希望自己不曾存在过。

  她一下子被点亮了,明白了。许皇后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的。她心里的恨意,像毒蕈一样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
  班媞还在陪着笑,可刘骜再没有看她一眼。他越过她直接朝许娙走过去,在所有人面前,搂着皇后的肩;班媞看到,他的手停留在许娙的胳膊上,还特意紧了一紧。许娙压着嗓子,吃吃地笑。一群丽人蜂拥在他俩身后,班媞缓缓跟在人群中,也是丽人中的一位,端庄,优美,矜持地笑着。
  她觉得自己完了。
  日期:2008-9-22 23:15:36
  第八章

  然而没有完。
  就在上巳节从椒房殿回来的这个傍晚,班媞心情黯淡地坐在小院子里,给刚刚抽芽的芍药浇水。按惯例,在天黑前一个时辰,每位妃嫔都把贴身侍女派往永巷令署听候宣召,郭宝儿也依例前往。其实,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皇宫里数十、数百、数千的妃嫔,绝大多数一辈子也不过被宣召过寥寥数次;更多的人连等待的心都死了。班媞也死心了。然而,就在这天,宝儿喜洋洋地回来禀报,说今夜皇帝要宣召班少使,要她赶紧沐浴更衣,准备召幸。

  这个消息把班媞给呛着了。对于扶荔宫,这是喜出望外的荣耀,可班媞仍在苦恼和担心。为什么她每天容貌楚楚,典雅矜持的美丽刘骜视而不见,却在她狼狈而残败的时候召幸她?
  班媞被送进未央宫的时候,还裹在锦被里,穿着亵衣,胳膊摊在被子外面,有点凉。刘骜就坐在床边,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轻轻地搁到自己的胸口。班媞觉得有点尴尬,抬头,忽然看到刘骜正在怜惜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是那么柔嫩,那么娇弱,像是怕目光会灼伤她。班媞完全是无意识地捕捉到他的眼神的,她心里不由紧了一下。如果有含情脉脉这回事的话,大概这就算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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