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13节作者:
侯虹斌 班媞说:“这个陈持弓,虽然是寻常人家女孩,名字却带兵气,十分费解。小女闯入宫殿中,按说是象征着有女宠占据宫室的迹象。这个兆头不好。臣妾粗读过《易》,《易》说:‘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这名女童的名字有点像周朝‘檿弧’的征兆。陛下还记得周幽王褒姒之事吗?西周周宣王时曾流行过一首儿歌:‘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刘骜想起来了。周宣王时,镐京的少年儿童都在唱这首歌,意思是“山桑弓,箕木袋,亡周之祸害。”后来灭掉周朝的那位“烽火戏诸侯”、“一笑值千金”的褒姒,其实就是周后宫的弃婴,弓矢匠的养女。周宣王因为害怕这种谶言,曾经彻查后宫,杀尽天下造弓箭的人,结果正是他这些举动,反而促使了褒姒的出现,也间接导致周朝的灭亡。
刘骜一听到什么“咎在后宫”就紧张了起来。这种在大臣的奏折上经常读到的熟悉的论调又来了。班媞看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想什么呢?陛下是否想杀了这个女童,以免重蹈周王覆辙?”
见班媞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刘骜笑了笑:“怎么,朕脸上有杀气么?”
班媞继续说:“如果臣妾正巧说中了,不敢阻拦陛下。只是,如果这是天意,陛下即使杀了她也无济于事。”
刘骜冷笑了一声:“又是天命。朝中那些儒生,他们所依据的就是你说的这些东西。你就相信这数年来的天相与灾异都是后宫引起的吗?真有那么灵验吗?”
班媞正想解释,忽然又泄气了。天命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跟皇帝探讨的问题。祥瑞灾异这种东西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只看你信不信。可是,像孝武皇帝那种不敬天命、胆大妄为,又实在是太可怕了。皇帝总有失德之处,更不会十全十美,如果听从上天的警诫有所收敛,倒是好事。她宁愿刘骜软弱一点、谦卑一点,那样反而是百姓之福。
班媞只得笑笑:“灾异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能够借此时兴利除弊,不是更好么?依臣妾看来,杀掉这个女孩无补于事,只会令天下惊惶。暴雨已下了二十多天,人心惶惶,陛下如果不尽快给一个交待,恐难塞众议。”
刘骜看了她一眼:“听你这么说,好像你有什么办法?”
班媞听出来了,他有些不高兴了。班媞低着头摸着巨大而坚硬的腹部,好脾气地说:“陛下不必为难,臣妾倒是有个想法。陛下确实可以考虑削减后宫的用度。先从臣妾开始,一应裁减衣食用度,自增成舍以下,各宫美人斟情裁减;但长使、少使及以下宫女则无需削减,因为她们已经身无余钱了。这样一来,陛下既做出了整肃后宫的姿态,想必诸位大臣也会十分满意。”
刘骜诧异地看了看她:“没必要吧?何必为他们的几句话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呢?”
“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就罢了,难道还要成为批评陛下的口实么?”她笑笑说:“我自己的用度已足够,皇儿以后也会有他自己宫中的分例。臣妾现在正受恩宠,在这种时候裁减,想必其他美人也不好反对。”
对这个女人,刘骜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就觉出自己的懦弱可耻:他,一个皇帝,连怀孕中的老婆都没法保护,还得靠她来帮他解决难题。班媞替他御下了一个包袱,她在施恩呢。他既是感激,也有点难堪。
班媞看出他心里显然是同意了。刘骜本来就最相信天命,否则也不会想到借灭口来破解这个谶言。可惜实在是优柔寡断,凡事都不敢自己拿主意,又不想被人摆布,才造成今日这种尴尬局面,既不能果断决策,又不能从善如流,什么对的就不听什么。这两三年了,班媞早就看透他了。
刘骜还待再说,班媞用手指轻轻压住他的嘴唇,撒着娇,说:“陛下,你就答应吧。”
刘骜一笑。好,既然你舍已为人,我便顺水推舟。
日期:2008-9-27 11:35:39
第二章
连日大雨,班媞受了凉,又因为要迁居阳禄宫,格外劳累。结果刚进阳禄宫还未安顿好,她就疼得汗水涔涔地下了。看来,班媞的生产提前发动了。稳婆上官妩赶到阳禄宫,一摸她的额头,火烧一样滚烫。上官妩慌忙令人做好各种准备。
班媞已经痛得无暇他顾了,只剩下一阵接一阵汹涌而来尖锐的痛楚,就像是有一根棍子在腹内搅拌着她的骨肉,她的心肝胆肺。她觉得自己的腰被一寸一寸敲碎了。刚喘一口气,下一轮的疼痛又追赶过来了,把刚休息了片刻的腰再一寸一寸敲碎。开始,班媞还想忍着痛,可是忍着忍着就不由得嘶叫起来,直至她的嗓子像丝帛一样被撕成一缕一缕的,发不出成片的声音。
她累极了,累得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呀,因为哭也是要力气的。
旁边不断有人给班媞拭汗,不断有人安慰着她,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全都迷糊掉了,她浑身开始发抖、抽搐,不能自控了。痛苦一阵一阵地追赶过来,没有尽头。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无数次,班媞以为结束了。然而不。又有无数次,班媞又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惜没有。她用力地闭着双眼,眼前是又浓又酽的一团漆黑,紧紧包裹着她,裹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弟班伯、班斿、班稚,那个花园,一幕一幕碎小得像蛋壳一样的陈年琐事,都闪闪烁烁在心里回放。那时,班媞还很小很小,班况多么疼爱的这个小女儿啊。父亲把她扛在肩上,带着她穿梭在花园里,然后像陀螺一般飞快旋转,直到她格格格格地笑得喘不过气来,向父亲求饶。父亲教她认识园子里的各种花鸟虫鱼,她和兄弟们把花园里的窗棂门楣、花花草草都贴满了小布条,他们比赛着填诗作赋,比试着背经的速度……只有人之将死,才会有这么美好的回忆吧。她知道她要死了。
看到班媞虚脱过去了,上官妩把一瓢冷水泼到她的脸上,浇醒她。班媞浑身都泡在汗水和血水里,被一刺激,不由一声惨叫。旁边羊皮的椅靠早就被她抠烂了,李平和几位女助手还在旁不断地催她用力、用力,各人看得心酸,脸上都噙着泪。
上官妩不知道这次班媞能不能扛过去。从她抽搐、昏迷、视力障碍来看,也许她已经心力衰竭了。那么,可能胎盘早已剥离,甚至已经是死胎。皇儿是保不住了,只能想办法保大人了。
血从班媞下身漫出来,把下面的褥子浸透了,又滴沥沥地顺着褥子淌下来。渐渐,它们连成了一线,悠长细腻地在地上汇成涓涓细流,沿着墙角往外蜿蜒而去。上官妩和她的助手们,全都成了血人。
班媞已经丧失了知觉。某个瞬间,她的身体忽然“哗”地一下,轻松了。她的心放下来了。好,终于可以死去了。
可是,班媞的命保住了。在班媞苦苦挣扎两天两夜之后,产下的是一个已足月的死婴。
班媞苏醒过来。她一醒,不等别人告诉她,她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又是哭又是嚎叫,也不看任何人,就是悲戚戚地喊着什么,可是没有人能听得出来她在说什么。李平和宝儿从来没来见过她那么难看的样子,也没有听这么难听的声音,都吓了一跳。怎么看,都不像班婕妤啊。她一边干嚎着,一边伸手想在半空中抓住什么,可是,手却软绵绵地抬不上来。
大家都想劝她吃东西,可这个气氛,谁也开不了口。
班媞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了,嘟囔了一句:“我太累了。”又沉沉睡去。太医们在旁边面面相觑。
班媞真的睡着了。下体还是痛的,可是那种痛苦膨胀成空心的,浮游于她的身体之外,又轻又绵,腼腆地抱着她,仿佛她伸手就能把那种痛抓在手里,可是,揽在怀里却是空荡荡的。所有的幔帐都已拉下,燃着烛,熏着香,也赶不走空气中的甜腥味。她一个觉接着一个觉地睡下去,一个梦接一个梦地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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