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16节

作者: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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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媞倒是很平静,她只是不太喜欢那种情调。在这里,似乎有一种脱离了平凡和日常的气息,让她有点不熟悉起来。他和她,只适合在世俗生活的维度上共存,甚至谈情做爱,甚至生儿育女,都可以;这是她的身份所在。可现在这样,仿佛刘骜看她的神采里有了爱的意味,她没来由地觉得抵触,只怕自己拿不出同等的感情来回报。每次刘骜突如其来的浪漫和柔软,只会令她变得更为僵硬,别扭,可是又无法表露。班媞总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

  然而,两个人还是安静肃穆地站在一起;他们都是美丽的,俨然琴瑟和谐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刘骜让水衡都尉带着上林、均输、御羞、禁圃几位官员,开始在太液池边修造宫殿了,作为他游宴的行宫。宫里很久都没有大兴土木了,诸位大臣虽不无异议,但提案总算通过了。刘骜忽然燃起了新的热情,亲自过问整个宫殿的进程,有时下了朝还带着几个官员来到太液池边上,看着工匠们敲敲打打,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支起棱,竖起椽,装上窗棂,把雕梁画栋都粉上新的颜色,刘骜觉得心里慢慢爽了,顺了。省察工程,甚至成了他的乐趣:这可比在案牍文海中纠缠要有意思得多,而且,看得见摸得着。

  刘骜已经给这个宫殿想好了名字,就叫做霄游宫,他要趁着黑夜的时候过来。他还要用漆把柱子都漆成黑色,把殿里的帷幕都铺挂成黑色,把使用的器具、穿戴的服饰和乘坐的车马,一律都改用黑色,要在这里和心爱的人一起安静地消失,消失在夜的尽头。
  霄游宫快要建好的时候,已是初冬,宫里和朝中的秩序已有了一些变化:班媞再次搬离增成舍,搬进了拓馆待产,而不是已被视为不祥的阳禄宫。刘骜和许娙已言归于好,虽然椒房的衣食用度不得不裁剪,但刘骜对椒房也重新进行了修缮,并不时陪许娙晚膳,甚至为此惹得王太后不满。谷永被王凤勇猛地擢为光禄大夫了,刘骜不痛快,因为谷永不过是光明正大地为王凤做说客。但刘骜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而王凤对霄游宫三千斤黄金的预算,有保留地同意,也是对刘骜知情识趣的回报。

  在刘骜的亲自过问之下,霄游宫仅半年多时间就已修整完毕。他又去寻找新的乐趣。刘骜白天上完朝之后,晚上便喜欢在浓黑的夜色中悄然出游。天气已冷得很深了,为了出门方便,他特意制造了一座飞行殿,面积一丈见方,内外均敷上厚厚的暗黑色,又挂上黑色的帘幔和绡纱,所有的颜色一进去,就仿佛被这种深不见底的黑色吃掉。只有坐褥用上了毛茸茸的蓝紫色,因为这是许娙的最爱——有时,他会带着她一起出去玩。

  第一次坐上这辆车的时候,一放下幔子,许娙就后悔了。那么地黑,黑得整个人都往下坠。“陛下,这么暗,我看不见你了。有点害怕。”
  “朕也看不见你,但是你的指甲已掐到我的肉里了。”
  许娙没有松开手,掐得更紧了,只觉得耳边呼呼如同听到风雷的声音。刘骜告诉她,这辆辇车,叫飞行殿,又叫做雷云宫,因为它是由三十二个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羽林军背着行走的,如同飞一样迅疾。仅仅为了能步调一致,刘骜一共挑选了一百多人训练了一月有余,训练的内容就是走路。
  刘骜很得意,他带着许娙下了辇。许娙再次看到这个巨大而奇怪的飞行殿,在黑夜里淹没得没有了边界,而那三十二个精壮的羽林军都着黑衣和黑手套,他们的身体消失了,凭空在漆黑里悬挂着三十二张精力旺盛的脸。而脚下的路,一直伸到远处,都是宽大而轻绵的毛毯,像踩在棉花糖上,悄无声息。刘骜说:“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朕连灯烛都不点,可以像鬼魅一样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朕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朕要到哪里去,朕可以随着这个飞行殿消失掉。”

  许娙“嗤”地一声,不以为然。她心想,算了吧,太后或者大将军朝你勾勾指头,你还不是得照样从黑暗里钻出来?
  许娙对这套锦衣夜行的把戏没有多少兴趣。她实在不能理解枯坐在这么阴暗的房间里有何乐趣可言。刘骜则不然,他迷上了这个飞行殿,花了不少精力去改进它的速度和舒适感。先是把靠褥全换了,换作了麂纹的;然后又把随行侍卫的鞋底全部加了软垫;在轿的内壁贴上软狺皮;又置了金鸭和博山炉。刘骜坐上了飞行殿,开始频繁地在未央宫里穿梭往来。他去到一些平日步履罕至的地方,在皇宫里找到了一些隐秘的罅隙,甚至还因此宠幸了数位很少见面的妃嫔。后来,那些宫林园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想象了,他开始往宫外跑。

  刘骜自幼生长在宫中,围绕他身边的空气仿佛都特别干燥,生硬,要么冷得像块铁,要么热得地气烘烘地往上升,连阳光的颗粒都特别粗。放眼望去,没有山川,没有水气,也没有一点温婉的余地,他的视野永远都在别人精确的控制当中。连刘骜都对自己失望透顶。天子当得不顺当也就算了,他还缺失了太多的东西,包括童年,包括青春,如果青春不等同于女人的话。刘骜甚至不觉得自己年轻过。他理想中的年轻就是那种纵马飞腾的,在大雨中狂奔的,在落叶下吟诗的——一种恣意的、昂扬的感觉。可惜,他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成年了,还没有来得及调皮、撒娇、放肆,就担了一身的责任,什么都赶不上了。

  而今,这个奇怪的交通工具,让天子的活动半径忽然扩大了。当刘骜把手手脚脚都缩进黑暗的时候,他觉得放心了,安稳了,合上眼帘,就看不见压力了。这时,他的忧伤就扑楞楞地飞出来。
  在宫里,恣意感伤就是一种了不得的奢侈。只有龟缩在这里,看不见人也不被看见的地方,他才有安全感。
  日期:2008-10-25 22:46:16
  第五章
  这个时候,班媞已生下了一枚女婴,在拓馆里滞留调养了三个月之后,回到了增成舍。鉴于宫中已夭亡了多名婴儿,小公主一出生,便送到温饬宫,交由专门的保姆和太医看顾。这个小公主体弱多病,不过,太后却很喜欢她,觉得长得像自己,还亲自给她起了小名,叫翼儿。
  班媞奉命抱着翼儿去长信宫拜见王太后。她看到,王太后正在殿中与刘骜下棋。班媞施了礼,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棋,看着看着,她的注意力转到了这两位棋手身上。她闻到了一种家常的松驰的温暖。已有近一年没有来长信宫了,班媞觉得眼前的太后与天子之间那根常年绷紧的弦拧松了,节奏也变了。她甚至看到太后欲悔棋时,对刘骜抛下一个嗔怪的眼神,是绵软而温柔的,几乎就有一种卖俏的味道。

  班媞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局外人了,不明所以。
  没一会,棋就下完了,刘骜和王太后开始逗小公主玩儿。翼儿才四个月,正熟睡得像个小动物,睫毛已经全部长起来了,又长又密。刘骜从保姆手中把她抱起来,王太后含笑轻轻捏了捏翼儿的手,摸着她手背上一个个的小肉窝,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不一会儿,翼儿就醒过来了,也睁着了豆子一样的大眼睛,与太后对视,完全没有畏葸。

  三人闲闲地聊了聊,又围着翼儿玩了好一会,刘骜便抱着翼儿,与班媞一起告辞王太后,要亲自把女儿送回温饬宫。
  回到增成舍,班媞问:“陛下,太后今天的心情怎么这么好?”
  刘骜停了一会,有点不情愿地说:“今天,朕在朝上分别给五位舅舅封侯了。”
  班媞整个人的情绪都掉下来了。两人拉着的手也松了下来,开始沉默。刘骜又一次做了蠢事,天大的蠢事。他像是嫌王家的权势还不够大,竟然让王家一日五封侯。他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想东西啊。
  最后还是班媞,轻轻用手指抚着刘骜的手背,安慰说:封了就封了,让太后高兴了,就当是尽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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