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18节作者:
侯虹斌 这到底算是一位天子的谋略还是妥协?是恩威并施的技巧还是步步为营的自欺欺人?刘骜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天,刘骜日日游宴,饮酒,寻欢作乐,连续召幸了几个新的宫人。只有在床帏间一场又一场的进攻中,他才能把屈辱倾泻而出。王商就是王凤逼死的,而他这个皇帝,就是惟王凤之命是从的帮凶。他已不怨王凤了,要怨,就怨自己的无能吧。他的眼泪没有地方流,到处都是人。等到他能有片刻安宁的时候,他早已丧失了这种冲动了。
十年前,刘骜是地位汲汲可危的太子,他就是这样日日宴饮作乐的;然而隔了十年,他已是天子了,却看不出自己的境遇有什么不同,还是日日放歌纵酒。他所感觉到的变化,无非就是后宫佳丽唇色的深浅变化,衣服款式的长短流行。不是不想醒来,只是醒来也没有未来,除了自己的身体,他还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
日期:2008-10-27 22:47:42
就在这种潦倒之中,刘骜听说成都侯王商生病了,还是不得不前去探望。此王商不是彼王商,这个王商是王太后的亲哥哥,王氏五侯之一。探望王商,也是刘骜取悦王凤的一种姿态。把自己灌得再醉,也是要醒过来的,不是吗?刘骜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刘骜亲自上门去看望这个舅舅。就在前些天,王商还恳请刘骜借明光宫避暑,因为明光宫有地下冰室。刘骜心下不快,不过看在是舅舅的份上,还是恩准了。没想到不过半旬,王商就中暑了。
刘骜带着随从来到成都侯宅第。隔着数条街,他就看见高墙里一层接一层的飞檐挑了出来,房脊上的瑞兽一只接着一只蹲得齐齐整整。他心算了一下,是九个。而且,其中有些样式,他竟然都没有见识过。刘骜有点吃惊,皇家才有资格用九个瑞兽,王商不会胆子这么大吧。
刘骜在王商及几位儿子的迎接下,跨进正大庄严的成都侯宅,就在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好了,机会来了。他不知道王商这么有钱。成都侯宅第里,满目锦绣,到处雕梁绣壁,几、榻、柜上竟然以瑰玉镶嵌,床沿、窗牖、犄角都用金子包边,而满屋的器什,多以玳瑁、珠玉宝物来装饰。被安排迎接天子的数十位侍女,整整站了一个院子,而且,刘骜注意到,这个侍女个个姿色不俗,看起来每一位都值数十斤黄金。他冷笑了一声。
刘骜兴致勃勃地要求逛逛整个宅第。王商面露为难之色。刘骜很体贴地一挥手,说:“舅舅身体不适,朕本不应打扰。不过,成都侯宅实在气派,这样吧,舅舅先行休息,由他们带朕周行一圈。”
王商忙说:“臣不敢托辞。但陋室太大,陛下一日未必能走完,怕把您累着了。”
刘骜从鼻腔里发出的轻蔑的一笑:“舅舅的华宅也叫陋室?那朕的未央宫就只能是草庐了吧?”
王商这才发现不对了。他像是给鎯头敲了一下,懵了,全身僵直,烧红了脸,站着不知所措。刘骜干笑了一声:“舅舅请自便。”王商站着不动。刘骜看了看他:“莫非舅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私藏武器?私设刑狱?”王商只得作了个长揖:“臣不敢。”“那好,既然没有,看看又何妨,也让朕向舅舅学习学习。”
王商只得带着刘骜,一路穿廊绕榭,转了几个偏厅。刘骜站在廊间停了下来。他闻到水的味道了,风里都是粼粼的水腥气。这水从哪里来的呢?望过去,除了刚刚走过的宅所,另一边就是一道大坡了,正值盛夏时分,漫山遍野铺着毛绒绒的都是绿。刘骜径直登上廊亭的二楼,王商及随从等数十人只能跟着上去。原来,山坡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泊,起码有十余顷,在阳光下莹莹地泛着光,一直向远处延绵而去。不远处还停着一只画舫,顶上是羽毛翠盖,船舱四周全以厚幔和绡纱做成帷帘,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
刘骜回过头,笑笑对王商说:“舅舅,朕还说呢,您好好地呆在这么华丽的府第里,怎么就中暑了呢,原来府上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啊。大热天的,在水上游玩,果然容易中暑,您要保重身体啊。”
王商低头喃喃地说:“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刘骜也不接他的话,只是伸手抚着廊亭阑干上精雕细刻的云雷纹,说:“敢问舅舅,这里四周都没有湖泊,成都侯宅第的湖水,从何处而来?”
王商的头拢着更低,答道:“是臣命人凿开暗道,引城东的内澧水,注入府中的洼地而成。”
刘骜不由笑出声来:“舅舅真有想象力啊,穿城引水,辑濯越歌,逍遥自得。朕自愧不如啊。”
王商卟地就想跪下来,只是刘骜更快,他一把扶住了王商的胳膊肘,不让王商跌下去,也不让他开口,先说了:“只怕舅舅累坏了身子,太后伤心,朕可担当不起啊。”王商的话被堵住了,窘得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刘骜带着扈从,施施然地走了。
日期:2008-10-28 14:20:30
第七章
接下来这些天,刘骜轻车简从,带数个随从骑马从京城的这头到那头,逐个逐个地在曲阳侯、平阿侯、红阳侯、高平侯的府邸外转悠。当初他“一日封五侯”的鲁莽举动,今天他算是尝到了恶果。成都侯的宅第在五侯当中只不过居于中流,其余几人的馆第,一个比一个壮丽,一个比一个宏伟,雕梁画栋,高廊阁道就不必说了,再加上林池园囿,往往横亘数里。有的甚至就在京城之中建起凌空栈道,相互交通。其中,又以曲阳侯王根的宅第最为夸张,假山仿效华山而建,还按天池的式样引水为涧,甚至还在湖水中央建起一个渐台,形制与未央宫的白虎殿十分相似。
刘骜命人撒开的线报也一一回禀:五侯个个都姬妾上百人,而僮奴以千百数计,日日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逐狗斗马。这些也就罢了,更让令刘骜震惊的是,五侯现在个个都花着大价钱,养着一批门客,用这些门客来抬举自己。像齐人楼护,本来是一介游侠,然而,五侯兄弟都异常看重他,当他母亲死的时候,送葬者竟达二三千辆车。连红阳侯王立的子侄一辈,也有人私通游侠,窝藏逃犯。
难怪最近长安常有游侠出没,奸猾之徒日益增多呢,原来是这五侯私自养士。刘骜觉得机会到了。母亲,可怨不得我。是他们胆大太大,不把国法放在眼里,不是我的错。
近来,刘骜练会了一种笑,那就是,他知道自己在笑,而别人看来,他脸色岿然不动。现在,他的笑,也不过是嘴角轻轻挑了一挑,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下令王临起拟了诏书,责问成都侯和曲阳侯。
隔了一天,刘骜与班媞带着翼儿,在长信宫陪王太后午膳。班媞让人把翼儿送回温饬宫午休,和刘骜继续陪王太后说话。
忽然,有黄门在门口禀报,成都侯与曲阳侯跪在长信宫殿前,求太后一见。王太后一听,奇了,“他们通报一声不就自己进来了吗?”黄门说:“不是,他们坚持不肯起来。”
王太后的腿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瘫在几案上,指着刘骜,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这两人平时都位尊身贵,谁也不放在眼里,不是大祸临头,岂用得着这样?
刘骜赶紧陪笑,解释说,王根、王商、王立诸侯早已逾制,妄起白虎殿,还穿城引水,朕只是派人前去责问……王太后脸色有点阴晴不定,对站立一旁的黄门喝了一声:“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想死了吗?还不赶紧带我去见他们?!”
王太后心里明白这几个人一定是做得太过分了。她早就听闻五侯这一封,纷纷拆除民宅,各自扩大地盘,更加骄奢淫逸。僭越礼制这种事他们肯定没少干,儿子说的应无虚言。可一到殿门前,看到两位哥哥在正午的烈日下伏阙跪下,王太后的心就痛了。他们两人低着头,除去冠冕,露出花白的头发,脸上油油地挂着汗。太后下辇急走几步,伸手欲扶起他们。
王商跪着不起,抬头说:“太后,臣有罪;如果太后不施罪罚,臣不敢起。”王根也坚持着不肯起来。
太后下不了台,声音有点干了:“如何处置,再作主张,现在你们先起来。”
王根噙着泪光,说:“太后,罪臣骄奢不当,有负皇恩,愿受黥刑或劓刑,以赎罪。”
刘骜和班媞也乘辇跟了过来。刘骜下了辇,走过去,冷冷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先起来吧。”
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仍然僵持着,不敢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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