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25节

作者: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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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哭了。”刘骜说的时候,手还在丝丝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撩过来撩过去。这种温柔让班媞疑虑起来。她还是说:“没有,臣妾很好。”刘骜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笑说:“媞儿,你在梦里哭了吧。是朕替你拭去泪珠的。”
  班媞忽然很烦。这不是刘骜。他不应该这么温驯,不应该这么柔情蜜意,他就应该一脸自以为是的表情,是那个又软弱又矜持的蠢人。刘骜的甜蜜超出了班媞的预想,她越发固执了,轻轻地摇头说:“陛下,臣妾很好。或许是梦中迷了眼。”刘骜忽然把她的身体往榻上潦草地一放,站起来,冷冷地说:“班、婕、妤,你又来了。”
  走到帷幔边,他看来气已消了一些,又回过头来对她说:“朕刚刚遣侍中中郎将王舜奉玺书印绶,拜班伯为定襄太守了,让王舜自己去保护单于。去定襄主事,是你哥哥一直的心愿。”
  班媞赶紧从床榻上起身,拜谢:“谢陛下。陛下能够让臣妾的兄弟多加历练,臣妾非常感激。”
  刘骜看到班媞在病中犹自挣扎着起来,有点于心不忍,便说:“你知道吗?朕一开始就觉得,你与你哥哥长相酷似,当初我也是因为这样,一眼就留意上你。”他接着又说:“这次倒是遂了王凤的意,他一向想拉拢班伯。只怕这样一来,皇后又该紧张了。哼。”他边说就边想起许娙,这个女人,她该又把班媞和王凤树为假想敌了。
  班媞不得不解释:“但哥哥并非攀附权贵之人……”
  刘骜打断她的话,说:“朕知道,班伯就是一位儒生,很有才能,朕欣赏他跟王凤没关系。”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势这么大,臣妾一家并不敢和他攀上关系。这点,想必陛下也能理解。”
  “王凤的权势大了就这么让人讨厌吗?朕明白,你们大家都在埋怨我,觉得朕太过纵容王凤了。”刘骜惨然笑着,语气也变了,说:“谁都觉得我无能。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把王凤赶出朝廷?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都以为我怕他,以为我怕太后。也许吧。但这些年,你看王凤的权力就真的那么稳固吗?每天下朝以后,我都在想,王凤说得到底对不对,我到底能不能有比他更好的决策。结果不能。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比我高明一点,不多,也就多一点点。他对朝中诸幕僚的了解比我细致,他对人事的任命比我准确,甚至有魅力让更多的人围绕在他周围。我有自知之明。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自问无法比他更高明。再放眼整个朝廷,又能有什么人比王凤更适合执政?没错,王凤确实有结党营私,打击异已之嫌,王商之死,王章之死,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在心上。但现在朝中谁又是清白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班媞吃惊地看着他。刘骜又说:“我知道,我一直对王凤忍让退避,对刘家天下,未免是饮鸩止渴,不负责任;可是,对于天下百姓,他比我有能力,未必不是百姓之福。可是,我心里想的,谁给我机会去解释了?去对那些大臣说我没本事?去向母后解释我不想呆在这个位置上?皇后怎么能容忍我对王凤的这种尊重?”他嘴角挑起了一点笑,说:“而你,只会更加证实我的窝囊吧。”

  班媞不知说什么好,避开他的目光,勉强说了句:“陛下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呢……”
  刘骜冷笑着说:“我没有夸张。如果我在你眼里不是这么这无地位,你怎么会这么待我?”
  她也生气了。“既然臣妾不能让陛下宽心,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后宫这么多美人,陛下尽管自便。”班媞含着一朵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刘骜看到班媞这种宽解的笑,气更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家也没说错呀。刘骜最后憋出了一句:“我根本就不应该来找你,是我太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难侍候的女人。”
  皇帝被她气走了,现场只留下怔忡的班媞。

  刘骜是故意把自己的怨气积聚起来,放大的。他知道班媞总是没有错,所以他才受到了伤害。他不想挽回,反而更尖锐地刺痛自己。刘骜似乎越来越深地陷入这种自我虐待中:他要通过败坏自己,来羞辱班媞。
  刘骜在班媞这里,只能得到满身的挫折感。班媞心里树起的篱笆有三千丈那么高,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这两年来,他很少微服私行,不再四处游猎,也想厘清朝政,也想好好陪陪女儿。可是,看哪,他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刘骜不知为什么。平心而论,他在位这八年时间,军械武器长年藏放在库房中,太平无事 ,既无内乱,也无外患;仓廪丰实,百姓生活安定。说到公卿幕僚,固然看不出谁有经世济才的能耐,但谁都不是大奸大恶,多少有几分学问。起码,刘骜要守成是没问题的。孝元皇帝留给他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宣元二帝给刘骜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了,先帝们镇恶抚远,也给他清扫出空间。如果嫌没有实权,难道刘骜身边的臣子还能比孝惠帝身边的臣子难对付吗?难道王太后还能比吕太后更强悍吗?

  刘骜被一种强烈的失败感纠缠着,困顿不堪。谁都不需要他,班媞不需要,王太后不需要,朝廷不需要,天下也不需要。他重新坐上他的雷云殿,带着一众随从,在长安四周斗鸡走马,渔田打猎,云游去也。
  日期:2008-11-5 10:26:06
  第五章
  阳朔三年六月,颍川铁官徒申屠圣等一百八十人造反,杀掉长吏,偷盗抢夺库府兵器,自称将军,打遍九郡,一时间,应者云集,闹得人心惶惶。王凤又是操心又是急,先后派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一番劳累下来,人就倒下了。这回,就不再是称病不朝的托词,而是结结实实地缠绵病榻了。
  不到七月,申屠圣发起的这一场叛乱已经荡平了。不过,王凤已经就再也没有离开病床了。他太累了,躺下了,就不想再起来了。王凤一病,无疑让诸王与诸侯有了许多想法。无论是京城官员还是地方官僚,都认为这是一个慰问送礼的示好机会。阳平侯府日夜车马辚辚,一箱一箱的礼品扛进了阳平侯府,又一拔一拔的王公贵族从阳平侯府出来。虽然阳平侯府定期向外报平安,可是晋见者亲眼看到王凤一天一天消瘦下去,脸色一点点灰下去,看样子一时半会没什么指望了,大家喜忧参半,都在咀嚼谁将是得益者谁是失败者,都在猜测自己的政治前途会否动荡。

  这对刘骜是一个机会。他曾经花了这么多的力气想去扳倒王凤,一次一次地受挫,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现在王凤病倒了,什么都丢开手了,他有无数种可能俟机下手,重新把属于自己的权力拢在手中了,他却殊无快意。刘骜已习惯失败,习惯不自由了。长久游离在实权之外,他根本没有机会训练出敏锐的政治嗅觉,他也没有判断力和决断力。现在的刘骜,即使给他权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拿它来干什么。

  在王凤病中的三个多月里,刘骜什么都没有做,连人事都不曾变动过。他对近臣解释说,舅舅大病,急于调动人事未免不敬;然而,潜意识里,他未尝不是在等待王凤给他作出最后的安排。
  王凤果然就赠给刘骜两位年青人。一位是淳于长,太后姐姐王君侠的儿子,王凤的外甥;一位是王莽,太后哥哥王曼的儿子,王凤的侄子。在王凤生病的时候,这两们年青人活跃在阳平侯府,淳于长日夜守在王凤身边,而王莽斟茶送水,亲尝汤药。
  刘骜觉得淳于长聪明仁孝,两人甚为投机,便令人拿来朝服,就在王凤面前,拜淳于长为校尉诸曹。而王莽——刘骜实在兴致一般,这个人土里土气,即使他真有满腹的才华,也掩饰不了这一点。他听说过这个人极为勤奋,但刘骜对这点不感兴趣。一个人凡事太勤奋,太用力,便显得蠢。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个人。王凤却告诉刘骜,王莽是一位真正的人才。他问刘骜:

  “如果把王莽与淳于长比,陛下如何看?”
  “两人都是朕的至亲,二人皆各有所长,不好臧否。”刘骜有点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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