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词——西汉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
第28节

作者: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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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晚上的宴饮上,刘骜十分失意,带着张放、淳于长和众朝臣喝酒作乐。各位侍中大夫们的酒都喝多了,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可甜言蜜语照样说得很溜,哄得刘骜笑逐颜开。席上只有侍中班伯以不胜酒力为由,不敢多饮。刘骜刚刚把班伯从定襄召回来覆命,对他也是青眼有加。他带着八分醉意,指着屏风上一幅纣王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的图,篷松着眼问班伯:“班伯,你说说看,纣王为什么这么无道啊?世上有这么糊涂的皇帝吗?”

  本来不过是酒话,班伯却正席而坐,恭恭敬敬地回答:“《尚书》里说,纣王是因为听信了妇人之言。”
  刘骜开始不以为意,大着舌头说:“堂堂一个皇帝,怎么就会这么听信女人的话呢?荒唐!”
  班伯听到皇帝的怂恿,接着说了:“那还因为纣王沉湎于酒色。所以,为人君者,不仅应当戒色,还应当时时自警,不要以酒为意,不要以色为先。陛下现在雅好龙阳,即使不为国家计,难道不为子嗣计么?……”
  一番引经据典,把一桌的人都说醒了。刘骜很窘没有想到,这又是一个如此无趣的人,简直可堪与他的妹妹相比。一人高尚,举座为之不欢。大家都闭上嘴了,不好作声,生怕被班伯归为不知扶正辅佐天子的奸佞。刘骜只得亲自出面打圆场:“还是班生的话有道理啊,朕许久没有见到班生了,今天,又再次听到您的诤言,是朕的福气。来,朕敬你。”

  皇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班伯再钝再直,也知道这时候说下去没什么意思,拜谢过天子,满饮过面前的这杯酒,再也闭口不言了。大家方才客客气气地继续往下吃,然而,所有人的吃相都变得端庄严谨,作风正派起来。座上最为尴尬的是张放;他坐立不安地吃了两口,便借口更衣,走了。淳于长为了宽解张放,也走了。
  还有什么能阻遏刘骜的寻欢作乐呢。不管刘骜每一次多么地幡然悔悟,甚至真心诚意,痛哭流涕;可是一见张放,一见到他那张鲜艳又无辜的脸,婉转的态度,他的心就软得像一摊泥,所有的决心都烟消云散了。事实就是那么微妙:刘骜优柔寡断的性格,一辈子都在摇摆不定,听风就是雨;然而,因为没有能力作下决计、作判断,长久来看,他却顽固得像一块石头,听不进任何建议。

  日期:2008-11-9 15:30:21
  第八章
  只有面对班媞这个女人,刘骜才感觉到自己面临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锉败。也许,他刘骜负了天下人,负了王太后的期望,负了许皇后,甚至有愧于李平,惟独班媞,自己不欠她的。他认为自己对她够好了。可是,这两年,她益发表现得不怨怼不愤懑,对他所作所为不予置评,不发一言。她甚至并不冷淡,礼义悉至,只是客客气气,只是相敬如宾。

  刘骜这种细微的情绪,班媞何尝不知。翼儿死了,李平封为婕妤了,王凤去了,张放来了,这一两年,太多的事,班媞心都灰了。她以前还心存侥幸,替刘骜找借口:也许是因为王凤太强硬,刘骜也想像孝武帝年轻时一样,韬光养晦。然而,王凤薨了,她便眼睁睁看着刘骜溃散得不成样子。刘骜没说错,如果是他而不是王凤亲自执掌朝纲,也许更为不堪。她甚至觉得自己错怪王氏了。

  刘骜时不时还是会来增成舍。可是,还是那个人,班媞已知道自己不爱他了。裹在锦被里,刘骜寻找着她的身体,抱着她;班媞则任由他缠绕着,既不拒绝也不迎合,僵硬着,一动也不动。刘骜的体温很高,他用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握了一把她的头发;而且,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脖子,呼吸出来的气息,刚好及时地抵达她的耳垂边,热热的,还有点痒。

  班媞忽然发现,原来他在闻她的头发,以一种用力的姿态,要把她的发香,连同她这个人,一起嗅进去。
  班媞几乎就要在这软绵轻佻的气息面前投降了。这么缠绵多情的一具身体啊,多美,她很想回过身去亲他的唇;其实很容易,只要她轻轻地一侧身,毫不费力,就可以亲到了。可是,班媞还想等刘骜开口。如果这一刻,刘骜对她说爱,班媞就会忘掉对他的轻视,用嘴唇堵住他的嘴唇。想必那一定是湿润的,滚烫的,她也期待许久。
  这种等待也许仅仅是片刻,也许已经很漫长,等待忽然变成了僵持。一旦僵持,就意味着再无可能。时间一长,班媞和刘骜都没有退路了,他们不可能再去亲热,这是肯定了。刘骜放开了她,翻身到另一侧,蜷着身子,把被子严严实实地卷着自己,埋首进了自己的睡眠里。
  可是,刘骜并没有睡着,班媞也没有。他们努力一动不动,避免碰到对方;怀着这种警惕,他们更加难以入眠了。
  日期:2008-11-9 22:23:48

  一早,班媞侍候着刘骜梳洗罢,刘骜的兴致也好起来了。他是一位好脾气的人,看到班媞忙前忙后的,便低声下气地问:“媞儿,今日朕无需上朝,你陪朕游游后苑,好不好?”
  班媞没有接话,仍旧在忙着帮燕喜等人为刘骜布置早点心。刘骜又说:“很久没有与你一起去后苑了,你还记得太液池吗?上一次去,已是四年前了。”
  班媞欠身说:“陛下如果需要臣妾陪同,臣妾当然会遵旨。”
  刘骜看到这个回答并不十分热情,接着鼓动说:“朕打算与你同乘一辆辇车,就不必惊动太大,我们悄悄去,悄悄回,可好?”
  班媞觉得刘骜的每一个建议都无趣。这个人怎么这么累呀。她低首恭敬地回答:“臣妾看古代图画,凡是圣贤的君王身边的都是名臣俊士,而几位末世之主才会由美人陪同在身边。陛下不应仿效那些末主,让臣妾同辇。”
  刘骜冷笑一声:“对,朕是不该与你同辇。朕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
  班媞心知已经刺伤刘骜,再三谢罪。刘骜和颜悦色地说:“你有什么错呢?你是贤妃,是贞妇,是苦谏昏君的忠臣哪。是朕不该学末世之主。你放心,朕会禀明太后,表彰你的耿耿忠心的。反正太后常常提点朕,要多与你和你的兄弟这样贤臣良妇多接近。”

  “我没有……”班媞本能地就要赖账。刘骜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对我,你差不多就是强颜欢笑了吧?扪心而问,你倒是敷衍得不错啊,知书识礼,顾全大局。不过,你当我就这么傻,这样都看不出来吗?”
  班媞脸色白了,急急忙忙地说:“臣妾岂敢。臣妾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令陛下有此误会,罪该万死。”
  “你紧张什么呢?是我这样的皇帝太没用了。你也忍了很多年,不容易吧?你放心,你不用那么累了,你讨厌我,我以后也不会再有工夫跟你斗智斗勇了。”
  班媞冻结在了那里。看到刘骜就要拂袖而去,她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我真的这么难以取悦?”
  “你还在乎我怎么想吗?算了吧,你们这种惺惺作态,太后喜欢,天下人也喜欢。朕会嘉奖你的。”

  班媞还想解释,刘骜不再理她,提起脚就走。
  他走了。班媞就坐在榻上,坐了一个时辰,没有动。我自以为足够妥贴地照顾了所有人的情绪,可是我低估了他,忘记了他也有心。班媞没有料到他竟然都知道,都看得出来,而且,还那么容忍着她。以他的尊严和脆弱,他一定已经恨得牙关咬碎了。
  可是,班媞真的不在乎刘骜吗?虽然他远不是她的梦中情郎,可是,一年又一年地过来,除了刘骜,她的心也没有别的去处了……那也是爱的。班媞缓慢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眼泪然刹不住地滂沱而下,浇湿了她的胭脂。她不是伤心刘骜的离开,而是为自己的软弱和失控而难过。她一直骄傲于自己强大的内心,就算她是刘骜的姬妾、就算刘骜爱他,她也可以不爱;但其实不能。她对刘骜有着绵密深长的感情,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对他的鄙夷而改变。人其实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她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连带着对自己也看不起了。
  在班媞坐着思考的这一个时辰里,她同时失去了刘骜的爱,还有她最后的自信。某些瞬间,班媞甚至想飞身奔去,流着泪告诉刘骜,不,她也是爱他的。——这样的戏剧性终究是没有发生。她不会这么做的,即使想,她也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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