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没命地踩着地上的珍珠，碾着、顿着，一边还指着樊嫕说：“你回去告诉那个贱人，只要我在一天，她就休想和我抢男人！”樊嫕还站着不动。赵飞燕折腾了半天，已经累了，看到樊嫕还在哪，愠怒地问：“你还站着干什么？” 樊嫕低头恭敬地说：“满地都是珍珠，我怕走路闪着了，婕妤笑话。”赵飞燕卟哧笑了一下。

　　樊嫕哪会不知道，赵飞燕就是要端一个姿态。她也就势说：“婕妤，皇帝看来很怕你呢。”
　　“哼，要是他怕我，那还会一再地惹我生气吗？”
　　“婕妤不妨想一下，皇帝要宠幸哪个妃子还不是小事一桩？可是，自从婕妤来了，他哪里敢碰别的妃嫔了。就是皇帝看上了合德姑娘，那也是因为她是你的亲妹妹，沾了你的光的缘故。何况，他要召幸你的妹妹，也先征求你的意见，先让你开心。他心里只有你啊。皇帝这么宠爱你，老身窃为婕妤欢喜。”
　　“那合德为什么要和我争皇帝？说不行，就是不行。”
　　“婕妤莫非忘了老身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婕妤势单力薄，必须要有后援，合德姑娘就是最佳人选。婕妤受宠半年有余，未曾有身孕，不管是你或者合德姑娘，二人只要有一人生下皇子，皇帝大行之后便仍是至尊贵胄。而合德姑娘处处敬重婕妤，她不是也说了吗？没有你的信物不肯进宫，没有你的批准不肯接纳皇帝，以后摆布她，还不容易吗？”

　　赵飞燕没有接话，讪讪了半天。然后叫来宫女：“你们把这些珍珠收拾收拾，把完好的全部封好，送给表姑。”樊嫕连忙道谢。
　　赵飞燕又说：“你把我的意思告诉皇帝，我不会让他太得意的。我同意把我的妹妹献给他，这个昭阳殿我让给她了，不过，我还要再建一座宫殿，要比昭阳殿更大更漂亮，不然，叫他休想！”
　　日期：2008-11-15　20:58:01
　　这两天，赵合德吊足刘骜的胃口，就是不能得手；而昭阳殿，刘骜是暂时没有胆量去的了。看来，这姐妹俩都一个德性，谁他都得罪不起。他又不甘心再一次独守空房，便来到增成舍。
　　班媞有点意外。自从她拒与刘骜同辇之后，大半年了，他只来过一两次。她也早知，他另有新欢赵飞燕，宠得日夜颠倒。而且这个赵飞燕，她领教过了，锐利而生猛，许皇后和她，都被扎得满手的刺。
　　她把刘骜迎进门，施了礼。刘骜看到班媞脸色黄黄的，有点憔悴，心里有点怜惜，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班媞无意识地闪了一下。
　　她简直难以启齿，这两天，她的牙正在痛，疼痛在腮边突突突地跳着，活泼着呢。刘骜轻轻地一抚，就小勾针一样把疼痛勾了出来。可班媞怎么好意思一开口就向久违的皇帝讨论牙痛？她只能忍着。刘骜就随着她这个轻微的小动作，不悦起来。
　　不过，刘骜克制住了。班媞命人布置了简单的宴席，并亲自为刘骜斟上春醴，刘骜的阴郁也慢慢散开了。他没话找话，随口问道：“卫婕妤还经常过来找你作伴吗？”
　　“大概她的天禄宫与增成舍相隔甚远，卫婕妤与臣妾往来不多。如在宴席上碰到，倒是十分客气。”
　　“这就奇了。她常常在我面前称赞你贤德，对你很尊重呀。她在你身边差不多十年了，照理你们应该极为亲热才对啊。”

　　班媞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自我解嘲说：“大概臣妾是个乏味的人吧。”刘骜笑说：“卫婕妤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与你的性格倒有几分相似。”班媞心想，是，这个女人，现在的作派真的跟自己一样了。班媞假装忙着给刘骜布菜，仿佛哪里飘来的乌云，一层一层地压下来，照得心里黝黑黝黑的。李平也会说场面话了，也会言不由衷了；可惜，就算我们俩是同样的人，李平也并不喜欢自己。真的，我这么平淡无趣的人谁会喜欢呢，连我自己也不会喜欢。

　　看出刘骜想要留宿的意思，班媞为难了。她不想。如果话话家常下下棋，或许还不错，可班媞实在不愿意服侍刘骜上床，他的贪得无厌让她很厌烦。班媞想起，以前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两人会整夜地搂着，说说话，还是有情义的。可是，当他们开始话不投机了，刘骜就索性放弃交流，也懒得温存，直接就摆她在床上，把她像烙大饼一样翻来覆去花样百出地折腾了。

　　对别的女人这可能是一种恩宠，可是班媞不高兴。她明显感觉到刘骜对她日益只剩下性欲可言了，她有一种不洁感。
　　班媞只得借口说，自己的身子不方便。刘骜阴恻恻地笑：你骗我。你不是这个日子，我记得的。班媞不耐烦了，这个人心细得令人生厌。她只好说：“我牙痛。”可是刘骜更不信了，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可是一片痴心，放着年轻的姑娘不要，专门跑过来找你的哦。”
　　“是啊，陛下，为什么还要我这样的年老色衰的女人？为什么不陪赵婕妤呢？”
　　“朕就是要找你。”
　　班媞无奈了，说：“王太后常常希望臣妾能劝劝陛下，要陛下要保重龙体，不要太沉迷女色。臣妾不敢有违太后的旨意。”
　　刘骜头就凑过来搂着着她：“不要管太后说什么……”

　　“太后是为你好。陛下，你就是太耽迷于情欲了，直到现在还没有皇子。”
　　刘骜的酒有几分醒了。班媞看着他，说不出是从哪里来的憎恶。看着刘骜便觉得他到处都是不对，连模样都是错的。既然开了头，得罪了，那就索性错到底吧。班媞硬着头皮说下去：“如陛下是为了子嗣计，臣妾只会为你高兴，所以才为陛下进卫婕妤。请陛下多以天下社稷考虑，不要为了一时的情欲而乱了分寸。至于臣妾蒲柳之质，即使蒙陛下所弃，也绝无怨言……”

　　“够了！”刘骜厉声喝住。班媞怔了。
　　刘骜手中的酒杯重重地一放：“看看你的嘴脸！你永远站在道义的一边，永远站在苍生社稷的一边，永远正确。我就日日在朝廷上，在母亲面前，被你们这帮人耳提面命，指指点点。你们还想怎么样？我是天子，我是刘姓的天子，可是，天下不是我的，而是你们的！朝廷上的那帮忠臣禄蠹们天天说陛下应该如何如何，陛下不能怎样怎样。到底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我坐个什么样的车，穿件什么样的衣服都有人管，跟谁过夜那班臣子们都要上书！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班媞惊得跪在地上，头叩在地上说：“臣妾死罪！臣妾死罪！”
　　刘骜一拂袖子，恨恨地笑了起来：“你哪有罪啊，替朕为江山社稷着想，还是大大的忠臣呢，朕是不是该赏你才是啊？”看着班媞埋着头在饮泣，刘骜又说：“有时，我宁愿你妒忌皇后，妒忌飞燕，那样反倒还可爱一些，可是你竟然从来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心？到底你有没有在意过我？”
　　刘骜捧起班媞的脸，托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看，班媞的满脸泪痕，泪水还在如泉眼一样汩汩地涌出来。刘骜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地叹：媞儿，媞儿，原来你也会哭，原来你也会害怕呀。我还从来不知道呢。他一字一字地说：“你是一个太正确的人，我配不上你。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刘骜手一甩，站了起来，环视了屋子一周，这帐幔，这纱巾……许多都是他亲自挑选送给班媞的，他再也不想留恋了。十年过来，他们之间的情份已经被摊得很稀薄了，刘骜屡屡想挽留一下，不让它消逝得太快，就当是一个仪式一个姿态也好吧。然而，不能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彻底算是完了。他叹口气，转过身。“班婕妤，朕会保护你的。可是作为女人，你真的很讨人厌。”

　　刘骜走了，班媞还在跪着。
　　窗棂上的风扑翅翅地响着，鸦黄的天色慢慢地黯淡下去了，被幔子隔得碎碎的。那种黄，黄得很脏，像被烟熏过后留下一层的垢。天气很好，有点风，但不大，仿佛这样就能永生永世了。班媞跪得整个身体涨肿了，麻木了。泪开始还在流着，慢慢地，它自己就干了，绷在脸上。
　　已记不清楚过了几个时辰，班媞方才站了起来，她对着镜子，拢了拢起毛了的头发，看着自己因为牙痛而微微肿了半边的脸，还有一双迷雾一般红肿的眼睛。真丑啊。
　　日期：2008-11-16　11:21:37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