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刘骜回了趟椒房，他被满屋子熟悉的气味所呛住了。长期呆在昭阳殿里，他已经习惯了那里的薰香，猛然间发觉椒房的暖香是那么浓密，香得那么怪异，难以忍受。他只潦草地走了几步就再也没有追怀的念头了。
　　和许娙在一起的那段青春，是雄心勃勃的，也是暗无天日的，爱不得，恨不能。他甚至奇怪自己当初怎么有这样坚毅的热情和忍耐力，辜负春光如许，使着劲地读书、批奏折，苦心孤诣地任贤纳良，远离佞人。现在不了。祖宗的家业不是他一个人的，只要坐得稳，其余的就让别人去忙吧。
　　许娙被废了。昭台宫位于永巷之南，苦寒阴湿，连风都吹不到这里。把她赶到这里的同时，她的四名贴身宫女已被处死，剩下的要么打入永巷洗衣房，要么重新分入各妃嫔房中。身边只新配了中老年的粗使宫女四人。
　　许娙一看昭台宫的简陋，整个人就往后锉了一锉。这才相信，此生此世，她再也见不到刘骜了。人家根本就不理会她，不相信她，连供词都不必等她说就定案了。假如他对他还有一丝情意的话，就不可能让她住在这种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地方。
　　许娙一直认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开始，许娙是以泪洗面，慢慢地，眼泪也流不出来的。她再也没有余力去推敲到底是谁的阴谋了，把全部的力气都集中起来恨刘骜了。许娙倾尽了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情都放在了他身上，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轻蔑她、污辱她，甚至要致她于死地……许娙倒是恨下蛊的为什么不是自己了。

　　估计，许娙一个人要在这里守到天荒地老了。她也悲惨地预见到这点，为了匹配这样的时间，她心里也滋生出了茂盛的怨恨和哀愁，每一天，都坐在这里消化这种孤独。
　　日期：2008-11-20　21:25:34
　　第十一章
　　这个时候，距离刘骜登基已整整十五个年头了。许皇后被废之后，中宫之位空虚。然而，刘骜的后宫里却没有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大家都没有皇子，没有什么资本，这个时候再去求，就是争其所不能争。刘骜心里很乱，因为王太后属意于班媞。而他心目中的立后人选是赵合德。他只想找准机会，先封合德为婕妤，再封为皇后。合德多善解人意啊，这样好的女人，他必须要好好补偿她。

　　像往常一样，刘骜前往长信宫拜望王太后，留下来午膳。两母子闲话着家常，说着说着，未免又再次扯到中宫之位了。刘骜很快就听懂了王太后的意思。王太后素来不喜欢许皇后，认为生性尖刻，并非宜男之相，又与王氏家族不睦，如今倒是揉掉了眼里的一颗砂子。刘骜心里不由替许娙难过起来，不管许娙做错了什么，但这么多年了，她在礼义上从来不曾轻慢王太后啊。

　　可是，王太后就不止一次赞赏班媞：她提醒刘骜，班媞庄正贞淑，不嫉不妒，又饱读圣贤之书，可以时时督促天子上进，足以母仪天下。看到儿子一副无可无不可、完全不上心的样子，王太后不耐烦了：“皇帝，媞儿有什么令你不满意的吗？你不是也曾经跟她很恩爱吗？”
　　刘骜能怎么跟母亲说呢？他能说他就是不想上进、不想别人为他好吗？他只想好好过上平静的日子，和心爱的美人一起闲云野鹤，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而班媞绝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刘骜只得搜索枯肠地找出不宜封班媞为后的理由，一会说她的兄弟班伯等与许氏子弟交游甚多，一会又说班媞没有生子，不宜加封，都被王太后断喝回去了：“胡说八道。班伯跟我们王家的子弟交往更多，你王凤舅舅也生前对他十分赏识，有何不妥？班媞虽然没有子嗣，可整个后宫并无生育，封谁不都是封吗？”
　　王太后也看出刘骜左支右拙的窘态了，问：“骜儿，是不是你心里早就另有人选了？是那个赵飞燕吗？”
　　刘骜慌慌张张地把话头截住：“当然不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把打算和盘供出。果然王太后就说了：“那还好。赵飞燕不就是一个舞娘出身的小妖精吗？咱们大汉朝焉能让这样的女人做一国之主母？”
　　刘骜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怕太后给赵合德的评语会更加不堪，眼下只能一件一件事地来。刘骜没办法了，示意母亲把身边的宫女和侍者都支走。王太后有点狐疑地点点头，看着他。
　　刘骜说：“我听闻，班婕妤也与许皇后的巫蛊案有关。”王太后吓一跳：“果真？”他说：“此事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不敢妄加定罪。本来不想告诉母后的，只是，她既有了嫌疑，如果要立班氏为后便万万不可。”

　　王太后正色，说：“牵涉进巫蛊之案，如何了得？怎么能不了了之？你作为皇帝，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主意？”她不由分说，便派人召班婕妤即刻来长信宫。
　　看到宫人领命而去，刘骜反而担心了。他忙拉住王太后说：“母后，稍安勿躁。当时，你不是说过不要弄得像卫皇后一案那样牵连过广吗？朕早已派人秘密搜查过增成舍了，没有任何证据。班婕妤向来不善妒，当年还进侍女李平，被封为卫婕妤。母后还赞她贤德呢，所以，朕相信班婕妤不致于下咒语在王美人身上。”
　　王太后的火气也平了一些：“你怎么不早说？我本来就觉得，班媞不会是这样的人。许废后要干这样的事，班媞怎么会纵容她呢。”她又把刘骜训了一通：“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现在连为娘的都不知道了。骜儿啊，你心里不能有个什么数吗，这些话又是你的什么美人撺掇着在后面嚼舌头了吧？皇帝也不看好她们，一个一个，不是这个问题就是那个毛病……”

　　刘骜陪着笑，说：“儿子哪里敢？不过，立后这样的大事，还是审慎一点为好。朕相信班婕妤是清白的，但既有这种传言就不宜封她为后了，就怕万一有人拿这个来做文章，对谁都不好。”
　　说话间，门口已报班婕妤求见。王太后让她进来。
　　日期：2008-11-21　13:36:21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班媞了。刘骜看着她，她仍然是娇艳的，一身绯色衬得她粉嫩粉嫩的。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女人曾经是那么地美丽，他也曾经那么地爱她。可是，就是她向刘骜和王太后行礼的那一刹那，刘骜那一瞬间的好感又被吓得退回去了，迅速地萎缩了。她又变成了那个只会给他压迫感的女人。
　　王太后首先给班婕妤赐座。然后和颜悦色地问：“班婕妤，最近如何？”班媞客客气气地回答了，冷不妨太后又问了：“许氏皇后被废一事，你作何感想？”
　　刘骜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她问出这么有玄机的问题，未免太歹毒了。
　　班媞深深地低头说：“许氏本应好好辅佑陛下，尽好后宫之职，但她有负圣恩与太后重望，实在可惜。此事自有国法处置，臣妾不便置评。”
　　王太后脸上仍有笑意，可声音渐渐硬了起来：“既有国法，为何你要与许氏勾结，难道想我汉祚断绝，败坏我大汉不成？”
　　班媞愕然地抬起头，碰见王太后逼视的眼睛。她叫了一声：“太后明鉴！”马上离席，站到了王太后前方。刘骜和王太后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她摘去头上的簪钗花饰，抖一抖头发，整头青丝滑下了肩膀，又俯身脱下丝履，披头散发赤着足，向前一步，跪拜在地上：“请太后和陛下明鉴！”

　　班媞抬起头，说道：“臣妾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希望？如果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说媚道？如果鬼神无知，咒诅又有何益？臣妾非但不敢为，也是不屑为。”
　　座上二人都在沉吟，一时之间未能决疑。还是刘骜先说了：“朕明白了。你既如此坦诚，太后也相信你是无辜的。你素来的为人，太后从无怀疑的。没事了，你且回吧。”
　　“皇帝，且慢。”
　　刘骜和班媞都楞了。尤其是刘骜，他害怕母亲改变主意，非要不放过班媞，那他就太对不起人家了。只要不是班媞当皇后就行了，他并不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