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武是刚刚被唤进少嫔馆执行圣旨的，他明明看到天子受到赵昭仪的胁迫，要田客和他把这个皇子送进暴室狱。他不能抗旨。籍武也无奈，答：“并非我不知道利害，这本是中黄门田客持着诏记，封上御史中丞印，命令我把你们母子数人打入暴室狱的，还令我不得问婴孩男女，不得问是谁的孩子。我也是没有办法。”
　　曹伟能忽然迸出最后的力气，抱住籍武的膝盖，尖声地叫：
　　它是男的！
　　它是男的！
　　一定要想办法告诉皇帝，它是男的！

　　籍武心有所感，可是怎么也挣脱不开腿下的女人那双手，直到别的狱丞过来，才把曹伟能给拖开。
　　日期：2008-12-09　14:20:48
　　第二天，田客持着诏记来质问籍武：“孩子处死了吗？你要把情况都对在牍背上。”
　　籍武心里有点害怕，他有想过，虽然皇帝的意思是杀，可是虎毒不食儿，皇帝一定是糊涂了，日后后悔了怎么办？想到自己是在保护皇室后裔，籍武也就照直写了：“婴孩健在，尚未死。”田客看了一眼他写的，冷哼一声，拿着诏记去回禀了。
　　过了一会，田客出来了，笑眯眯地说：“你好大的胆子！上回已颁给你诏书，让你去杀曹宫人和幼子，你竟然抗旨！皇帝和昭仪都勃然大怒了。”

　　籍武不过是一位普通狱丞，平时并不见得是一个勇敢的人；然而，这一刻这个人的脊梁忽然硬了起来。他在田客面前跪了下来，咚咚咚地嗑头，把地都震得梆梆响了。籍武泪流满面，一边说：“小人死罪，小人死罪！不杀此儿，自知当死；杀了此儿，小人也当死！”
　　田客见藉武如此惊惶，如此诚恳，一时也过意不去了，便想扶起他。籍武没有就着田客的手站起来，而是抬起头说：“冒死恳请大人替我在皇帝面前传一句话：‘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求陛下留意！’皇帝如能回心转意，小人就算赴死也甘心了！”田客沉吟半晌，知道事情重大，便答应了。
　　不一会儿，田客又持着一封新的诏书宣给籍武，要求他在当夜漏上五刻之时，把婴孩交给中黄门黄舜，并在东交掖门碰头。籍武并不是很明白皇帝的意思，可是问田客，田客也只知让他照办，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籍武认为，应当是皇帝动心了，派人接走小皇子了。他接过诏书，悄悄地问：陛下听了武的禀告，是什么态度？田客说：“皇帝呆住了。”

　　刘骜是呆住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孩子是一个男孩。前两天，赵合德硬是要抢过他的诏记，要收捕曹伟能，刘骜被她的冷峻和愤怒一时震住了，就纵容了。他还想着，只要能保全这个婴儿，委屈曹宫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刘骜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了。因为就在田客禀告的时候，他的身边坐着的就是赵合德，赵合德冷冷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但沉默就意味着逼他作决定。她凌厉的眼神正在把他全身上下包裹起来，上上下下，有一只千眼睛在监视着他。
　　这么严重的事，刘骜瞬间决定冒一个险。他一边呵斥田客，责备他这么小的事都干不好，一律照前议而行，不得延误；一边匆匆在诏书背面写上令籍武把婴儿交由心腹王舜照顾，并用眼神示意田客。田客跟随刘骜多年，马上会意，连连认错，私下悄悄接下了新诏书。
　　应该承认，心思缜密的赵合德这回的确是走神了。对于她来说也是生死攸关的一刻，她竟然在眼皮底下容了刘骜玩这么粗浅的一个花招。那会儿，赵合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正气定神闲地抿着茶，偶尔瞄一眼田客，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事关皇子，退下后，田客也不敢怠慢，和籍武安排好了，把婴儿托付给了王舜。王舜接到诏书，把婴孩藏于殿中，并给他挑选了官婢张弃为乳母。他知道皇帝的意思，对张弃千叮嘱万吩咐：绝不可漏泄消息，一应供给都直接交由王舜负责。
　　然而，这边的赵合德马上就直觉到自己的疏漏。毕竟是皇帝的亲骨肉，皇帝就这么轻易同意处死么，不可能。她令吴恭悄悄地追查这个婴孩及曹伟能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天傍晚时分，吴恭密禀赵合德：曹伟能在暴室狱中，而那个婴孩，则好好地交由张弃等几位奶妈和宫婢哺养呢。

　　此时，婴孩才出生六日。
　　赵合德心里紧了一下。刘骜公然藐视她的智力，刺激了她；现在的赵合德，最大的感受不是气愤，而是兴奋。这种什么都不缺的生活，平滑而没有皱褶，都快要闷死了，赵合德甚至不介意多一点危险：它们就像是一剂乏味生活的解药，可以充分地消化和排泄那些空虚。赵合德能够在这种境地之下寻找趣味。许皇后、赵皇后、皇帝、皇子——她一个一个撩逗下来，与人斗，其乐无穷。

　　日期：2008-12-09　21:42:04
　　第五章
　　刘骜听到赵合德拒绝晚膳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赵合德侧卧在床上，只留给刘骜一个背。刘骜问了郭语琼等人，知道赵合德不吃不喝已有两个多时辰了。他只得坐在床沿上，轻声唤着合德，合德，一声又一声。“都是朕的错，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赵合德在依旧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刘骜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又用手缓缓地沿着她的身体侧面的曲线划过去，划过来。可现在，她的身体是僵硬的，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郭语琼拉过刘骜说：陛下，请回吧。您一定是惹昭仪生气了，她才这么伤心。看来今天她不会理你的。刘骜还是不甘心，伸出手背抚了抚赵合德的脸，再用指尖慢慢地探着赵合德的唇。她的唇还是那么柔软。刘骜常用这招来挑逗赵合德，就等着赵合德一把含住他的手指。但今天不同了，她不哭也不笑，一动不动。他心里明白了，叹着气出去了。

　　第二天，赵合德不肯用早膳；拖到中午，不肯用午膳；到了傍晚，仍然坚持不肯吃饭，并且滴水未进。刘骜这一天没有上朝，他就一直呆在少嫔馆，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什么好话都说尽了，赵合德就是不看他一眼，不跟他说一句话。刘骜猜到皇子的事一定是败露了，他不敢开口，也不敢回宫，甚至不敢离开她。就这样煎着熬着，一整夜，他都不能入睡。天快亮了，他还是倒在赵合德的床脚下，磕磕绊绊地睡着了。

　　第三天早上，刘骜是在赵合德的低声饮泣中惊醒的。他束手无策，只得和众宫女、众黄门一起央求赵合德吃东西。大概赵合德也觉得辛苦了，到时候了。她深深地看了旁边的刘骜一眼，窝着一泡的恨意。刘骜抖了一个机伶。还好，恨我起码是肯理我了。可随即赵合德又紧紧闭上眼。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好姐姐，求你了，你不要不理朕呀，不要什么都不肯吃呀。只要你肯吃东西，你说什么朕都答应。朕这就给你跪下来了，还不成吗？
　　赵合德厌倦地抬了一下眼皮，慢慢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你了。你一直在骗我。”
　　急得刘骜又想抽身赌誓了。赵合德什么都不肯说，再次合上眼帘，转过身昏昏睡去。她饿了很多天，也没有力气多说话。刘骜枯坐在床边，索然无味。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动也不动，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宫女们虽然见多了这种场景，可到底还是有点害怕，不知道这两个人该如何收场。

　　刘骜终于下定决心了，对着空气说：你们给朕拿笔来吧。
　　在少嫔馆摇曳的烛光下，刘骜提笔在一块白绢上，先写下了一行手书：“曹宫：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宫，汝自知之。”他又持笔在另一块白绢上写下一行文字：“籍武：把锦箧里的东西交给曹宫，你要亲自监督，看她下咽。并赐六位宫女自缢，随曹宫同行。”
　　刘骜唤来了田客，轻声在耳边叮嘱了几句，不一会，田客返回，拎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漆绿色锦箧，轻轻打开盒盖，箧内放着两包药粉。刘骜将两块写了字的白绢叠起，塞进箧内，盖好盒盖，闭上眼吩咐：田客，你就把这只盒子立刻送给籍武，不得有误。
　　田客领命而去，从少嫔馆退去，直奔掖廷。